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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雕龙砌凤的华贵床榻上,一位生得娇柔似水的女子尚且还在安睡。
陈玄机见着这番情形,他笑了笑,凑身上前,在那女子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这才转身离去。
床榻上女子的双眸依然紧闭,只是那长长的睫毛,却似乎在男人离开后,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
长乐宫中。
陈玄机盯着台下身着甲胄,腰间配有长刀的男子,面色沉寂,默不作声。
男人亦在那时仰头看着他,同样的面色沉寂,同样的默不作声。
陈玄机身后的老太监亦低着脑袋,模样怯懦,似乎唯恐动上半分,那衣袖拂过的细微声响便会打破这样的寂静。
良久之后。
陈玄机眉宇间的冰雪忽的消融,他展颜一笑,甚是关切的言道:“舅舅辛苦了。”
男人恭敬拱手,旋即回道:“能为陛下分忧,乃是微臣之幸。”
中气十足的声音犹如雷霆,在空荡荡的长乐宫中来回作响,数息之后方才停歇。
“舅舅舟车劳顿,回来当好生修养,何必急着面圣?若是累坏了身子,以后这群狼环视的天下,寡人又该依仗谁呢?”陈玄机如此言道,脸上的笑容和煦,长乐宫中一派明君贤臣的和睦气象。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臣已年迈,终有故去的一天,陛下始终得学会靠自己。”蒙克轻声回道,脸上的神色静默,看不出悲喜。
陈玄机的脸上顿时浮出了惶恐与担忧之色,他急切的言道:“舅舅这是什么话,这大陈是我的大陈,也是舅舅的。若是没有舅舅,何来今日的玄机啊。”
说这话时,陈玄机无论是吐字的语气,亦或是脸上的神情,都一派诚惶诚恐又情真意切的模样,却是让人难以挑出半分的毛病。
但闻言的蒙克只是淡淡的瞥了陈玄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同时也收回了再与陈玄机虚与委蛇的架势。
他迈步上前,走到了那龙椅的台阶之下,又一拱手,方才言道:“臣此次前来,实有一事相问。”
早有预料的陈玄机脸上的笑意不曾消减半分,他笑道:“何事?舅舅直言无妨。”
那好似没有丝毫防备,近乎由心露于外的笑意,落在蒙克的眼中,面色沉寂如古井一般的男人,眸中竟起了微微的波动,但很快却又消失不见。
“微臣于长武关迎击外敌时,曾发现后方谷笼道一干区域有大量甲士巡逻的痕迹,邱尽平退兵之后,我派士卒探查,足足寻到了二十万我大陈军队的痕迹,不知陛下可知道此事?据我所知,大陈可没有这么多其他军伍了。”蒙克如此问道,他的脑袋在那时再次抬起,目光犹如利箭一般直直的落在了陈玄机的脸上,似乎是想要从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但令他失望的是,听闻此言的陈玄机只是露出了一瞬不到的错愕神情,随后便一脸恍然的笑道:“舅舅说的是这事啊...”
“大夏贼心不死,舅舅孤身抗敌,我心忧舅舅安危,方才命人征调军伍,堪堪凑够了二十万大军,正要派来驰援舅舅,却不想舅舅神威,已然败退了敌军。”
“陛下好本事啊,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可募集到二十万大军...”蒙克沉声感叹道。
“只是些未经训练的新兵,仓促启用,算不得什么,更比不上舅舅手中的虎狼骑。”陈玄机面有愧色的回应道。
蒙克说道:“那陛下可要好生训练这支军队了,往后咱们大陈的麻烦还多着呢。”
只是这话出口,还不待陈玄机应允下来,蒙克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不知陛下看过没有我派人送来的奏折。”
这一次,陈玄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异色,但很快他又笑了笑说道:“舅舅说的是阎家仗势敛财,毁辱我皇族名声之事吗?”
蒙克闻言,却并不回应,只是沉着目光盯着陈玄机。
陈玄机脸上的笑容在这样的目光下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但他还是在数息之后,沉声言道:“此事兹事体大...”
蒙克却根本不给陈玄机说完此言的机会,他的音调忽的提高了数分,于那时朗声言道:“陛下国事繁忙,既然要调查此事,想来也没有时间监管训练军伍之事,微臣常年征战,对于此事倒是有些心得。加上如今陈国周围群敌环视,训练军伍之事刻不容缓,不若就将此事交给微臣。”
这话说得当然是慷慨激昂,一副忠君为国的忠烈模样。但就是那位陈玄机身后的老太监闻言之时,也不免身子一个哆嗦,他都听得明白,这分明就是明抢兵权。所谓大逆不道,不外如是。
可奇怪的是,在听闻此言之后,陈玄机脸上那分明就要僵住的笑容却忽的再次灿烂了下来,他低下了脑袋,盈盈言道:“舅舅误会了,我说的是此事我已经调查清清楚楚,至于结果嘛...”
说到这里,陈玄机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太监。
名为阿奴的老人在那时会意的点了点头,去到内屋拿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走到了蒙克的面前。
陈玄机脸上的笑意更甚,他盯着蒙克,意味深长的言道:“都在这木匣中了,还请舅舅过目。”
......
东宫凤栾殿中阎燕燕焦急的在殿门中来回踱步。
陈玄机去与蒙克会面了,虽然她不断的安慰着陈玄机,但她的心底却清楚得很,蒙克不是易于之辈,此行凶险到了极致。
她当然希望帮到陈玄机,可她一介女流,这般朝堂大事哪是她可以左右的。她只能一早便派出亲信出宫,去给自家父亲通风报信,希望通过自己父亲在陈国的力量来解决此事。只是陈玄机久去未归,那亲信亦久去未归。
这样等待无疑是最难熬的。
“不好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过去,殿外却忽的传来一声惊呼。
阎燕燕心头一惊,听出了这声音是她派出的那位亲信的声音,她赶忙快步走出殿门,便见那亲信一脸急色的冲入殿中。
“怎么了?”阎燕燕赶忙问道。
“主人,阎...”那亲信方才要说些什么,可宫外却传来一声尖锐的鸭公嗓。
“皇上驾到!”
此音一落,只见一袭皇袍头生白发,面容却俊朗无比的陈玄机便于那时出现在了宫门口。
见着心上人的阎燕燕快步上前,一脸喜色的言道:“陛下回来了?那蒙克未有为难陛下吧?”
阎燕燕满心都想着心上人的安危,却未有发现,那时那位于她错身而过的亲信在听闻陈玄机到来时顿时脸色煞白,面如死灰。
归来的陈玄机并未在第一时间回应阎燕燕的关心,他的目光在周遭一扫,轻声言道:“你们先退下吧。”
周遭的奴仆闻言自然不敢忤逆,在应了一声是后,纷纷退下,而那位亲信虽然有心朝着阎燕燕使出眼色,可这是的阎燕燕眼里心里都只有眼前的人儿,哪里能估计到他?
待到诸人退去,阎燕燕这才再次问道:“陛下,究竟怎么回事?”
“无碍,事情已经解决了,燕儿不必担心。”陈玄机笑着说道。
听闻这话的阎燕燕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又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言道:“可担心坏臣妾了,没事就好,我就说陛下洪福齐天,定能化险为夷的。”
说罢这话,她却并未看见陈玄机眸中忽的阴沉下来的目光,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言道:“陛下今日一早便去处理此事,想来此刻还未来得及吃饭吧?臣妾早就为陛下准备好了早饭,都是陛下爱吃的东西。”
说着女子浑然不觉的转过了身子,走到了一旁的案台前,就要从那食盒中拿出些什么,而嘴里依然自顾自的言道:“燕燕也没有什么大本事,帮不了陛下什么,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东西 ...”
“不。”
“燕儿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事情需要麻烦燕儿。”陈玄机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什么?”不觉有它的女子从食盒中端出了以往尚且还热腾腾的馄饨,转身便要想问。
但话才出口,她的身子便如受重创一般忽的一震。
手中的金碗顿时脱落,落地处汤汁馄饨散落一地,而她却只是瞪大了眼珠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眼前那位离他不过一寸之遥的脸,那张她梦里憧憬过无数次的脸。
她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里此刻正插着一把长剑,她伸出了手,想要去抚摸眼前那个人儿,她想要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一场噩梦,还是...
只是她的手还未来及伸到那处,她便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脑袋一沉,带着不可置信的恐惧,栽倒了下来。
陈玄机在那时又上前了一步,一把抱住了女孩倾倒的身躯。
他抚摸着她关怀的背脊,就像是在安抚熟睡的恋人,然后他轻轻的凑到了她的耳畔,双唇微启,轻声吐出了两个字眼。
他说:“去死。”
......
蒙克走出长乐宫时,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际忽的电闪雷鸣。
暴雨没有丝毫预兆的在那时倾盆而下。
秦王殿下并未撑起自己的真元屏障,而是任由那雨水打在他的甲胄上。
它们冲刷着一个月来未有离身的甲胄上的尘埃,也冲刷着蒙克心底的某些东西。
他忽的在离那座巍峨的宫门十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将那方抱在怀里的木匣放到了自己的跟前,然后伸出手将那木匣轻轻打开。
那里一颗尚有余温的头颅正瞪大的眼珠子看着他,眸子写满了愤怒与不甘。
它叫阎宇明。
是阎家的家主,是阎燕燕的父亲。
那自然是极为可怖的场景,可这对早已见惯了生死的蒙克显然并未有半点的冲击力可言。
但他还是驻足看了良久,他的嘴角渐渐勾起了一抹笑意,眸子竟有欣慰之色浮现。
数息之后,他又将那木匣合上,然后迈着步子走入了磅礴的暴雨之中。
恍惚间,一道呢喃传来。
“你学得很快...”
“但还不够快。”
“再快些吧...”
“我能教你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