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刻的心情,无声的拍拍他的肩膀,飞身离去,他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如何有资格去管别人的闲事。
燕长卿转个身,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房门口,房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明天,他就要走了,这一走,要几年都看不到她了。
这一生,最让他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洞房之夜,让费娇娇看到了那一幕,无论真假,这件事在费娇娇的心上留下深深的烙印,再也无法抹去了。
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事,都让费娇娇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一想到事成之后,她有可能永远离开自己,心上紧绷的那根弦,就一阵阵拉紧,也许,用不了多久,那根弦,就会永远的断了。
冷风吹来,树上的积雪飘飞而下,忽的一下,打在他的脸上,刺骨的冰凉让他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伸手抹掉脸上的冰凉,他竟然分不清那是积雪还是眼泪。
一定是积雪,燕长卿怎么会流泪,燕长卿,是一个铁血硬汉,就算做质子的时候,受尽折磨,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他是一个没有眼泪的人,不会流泪的。
脑海里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卧薪尝胆的故事,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故事,别人可以隐忍十年成就大业,燕长卿也可以。
燕长卿循着台阶缓步向下走,走之前,他要和费娇娇再谈一次,这之后,他们要分开许多年,这其中的变数,太多太多,他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和她面对面。
下意识的,他数着从亭子到房门口的距离,一步,两步五步十步二百七十九步,到第一层台阶,可以一步跨进去,也可以再上一个台阶,然后推门,再进去。
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只差一步,就是另一个天地。
燕长卿一步跨了进去,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选择,无比的坚定。
费娇娇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忙些什么,好像换了一身衣服,走路太久,手脚冰凉,所以裹在被子蜷缩着。
燕长卿敲敲门,费娇娇捂在被子里的声音沉闷“谁啊?”
“是我。”
“我躺着呢。”意思是不让他进来。
燕长卿推门进来,费娇娇从被子里钻出脑袋,愠怒道:“我不是说了不许进来吗?”
“娇娇,我想和你谈一谈,今天晚上办妥了事情之后,我就要走了,或许我们几年内都不能再见面。”
费娇娇伸手指着远离雕花大床的椅子,淡淡道:“你坐在那儿,不许动手动脚,我就答应你。”
燕长卿苦笑着点头答应,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
“娇娇,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我想请你给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认识彼此,可以吗?”燕长卿从未向任何人如此低声下气过,即便是做质子的时候,他也不曾低下高贵的头颅。
费娇娇沉吟片刻,看着燕长卿,缓缓道:“燕长卿,你知道西洋钟怎样计时吗?”
“我没有注意过。”
“其实刺桐城就有西洋钟,我们把一天划为十二个时辰,他们是把一天划成二十四小时,每小时有六十分钟,一分钟有六十秒,一秒钟有多长,你知道吗?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顿了顿,费娇娇叹口气,声音有些低沉的继续说道:“你知道一条金鱼的记忆有多久吗?7秒钟,也就是我们眨七下眼睛。7秒钟之后,它就不再记得过去的事情,对它来说,一切都是新的,所以,你看它们在鱼缸里,池塘里,方寸之地,每天游来游去,也不觉得厌烦,因为他们游过那个地方之后,就彻底忘记了。
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人,我们的记忆,可以伴随我们一生,除非,我们患上失忆症,彻底忘记从前的事情,只是,那样的可能性太小。
只要看到你,我就想起那些屈辱的日子,怎么也忘不掉,虽然现在我看到你的时候已经不再吐了,但也不代表我就接受你,更遑论喜欢。
你是堂堂的王爷,可以为所欲为,可以随意掌控的别人的生死,可是,你掌控不了爱情,如果我的心不能接受你,就算你每天缠在我身边,也没有意义。
我承认我还记得我们从第一面到现在所有的记忆,可是,记得有何好处,每一次,对我都是另一个痛苦的开始,有的时候,我宁愿自己是鱼,七秒钟之后,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从我们定亲开始,我就知道,我将成为政治联姻下的牺牲品,那时候我还曾经幼稚的想,如果我变得又胖又丑,你会不会放弃呢?
孰料,我的计划刚刚实行了一半,你就变成了质子。
我承认我自己不是一个好人,在你做了质子以后,我天天都在盼着你死在越国,这样我就不用嫁人了,可你还是回来了。
你的归来,是我更痛苦的开始,诺敏,太子妃,宾娘,赛娘一个又一个,跳到我的面前,不断的给我增加痛苦的记忆。
我明白你是为了卧薪尝胆,所以隐忍,可我不能,燕长卿,你不觉得残忍吗?为何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卷进这个漩涡之中,我的家人,我的亲朋好友,一个个走进漩涡,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他们在政治的争斗中挣扎徘徊。
你不会理解我有多珍惜我的家人,爹娘,兄长,东河,我的小侄子,我爱他们每一个人,他们给了我最欠缺,最渴望的亲情,让我知道了家的真正含义。
可是我又做了什么?我的家人一个个直接,间接的被你利用着,被你们所谓的皇权争斗利用着,我不知道今生要怎么做,才能补偿他们。
这一生,我可以不要爱情,但不能失去家人,是以,我向你提出条件,要那一纸休书的时候,心里也是犹豫的,可是我又不甘心与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爹娘,兄弟他们是真的爱我的,所以,我想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我所做的一切,他们一定会理解的。”
燕长卿一言不发的听着费娇娇说着,一字一句,就像一根根刺,扎在他的心上,如果能够选择,他也会做一条鱼,做一条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鱼,忘掉之前种种的痛苦,华丽转身,重新开始。
可他没的选择,他的出身没得选择,他的人女没得选择,他的妻子,也不是自己选的,如果没有爱上她,离开就离开了。
可他也不是鱼,离开就离开了,忘记就忘记了,他的痛苦不能随着时间流逝,已经付出的心,无法潇洒的让他变成青烟浮云。
缄默良久,他艰难的开口“费娇娇,如果如果我是干净的,你会接受我吗?”
费娇娇毫不犹豫的摇头“燕长卿,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如果我爱你,我不会计较你的过去,人不能生活在过去,可是我不爱你,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我们的思想,永远无法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有句话,你可能没有听说过,牙刷与男人不能共享。我的男人,只能由我一个,无论身心,只能属于我,但你做不到,你是汾阳王,日后尘埃落定,也许你还会更显赫,侧妃,妾侍,不知道会有多少,我是一个有洁癖的人,所以,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便是你爱我,也没有用。”
“你”瞬间,燕长卿有种窒息的感觉,费娇娇所讲的这番话,太过惊天动地,牙刷与男人不能共享,这怎么可能?就算他不是王爷,三妻四妾也是正常的,她的爹爹不也是妻妾成群吗?
是谁灌输她如此大胆的思想,还有,既然不在乎他的过去,为何死死揪住诺敏的事情不放,诺敏和他之间的真实的情形,他以为他是知道的,他以为他的不得已,他能够理解。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如果我不给你休书,你”“你准备出尔反尔?好啊,我可以跟你生活一辈子,但是,我们的情形会比现在还要惨,燕长卿,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费娇娇毫不客气的打断燕长卿。
燕长卿深吸一口气,脸色惨白的说道:“娇娇,你可曾想过如果我给了你休书,你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没有人敢娶你,你这一生,将会孤独至死。”
费娇娇冷冷一笑“这么说,我要感谢你收留了我,让我不必孤独终老?谢谢你的关心,我费娇娇是一个另类,没有男人,也能活得潇洒自在,你或许不知道吧,我的兄长,我的弟弟都对我承诺,如果我哪了休书回家,他们不会嫌弃我,他们会是我一辈子的依靠,就是我的爹娘也对我说,只要我不觉得不幸福,费家的大门,永远向我敞开。”
燕长卿站起身,话说到这份上,费娇娇的坚定意志,似乎已经无法改变,但愿她只是一时的迷失,或者,他是一时的迷失,他们之间,最少还有两三年的自由时间,利用这段时间的缓冲,互相考虑一下将来,未必是一件坏事。
自己留给她的印象,没有一件是好的,她不接受自己,是正常的。
思及此,燕长卿说道:“娇娇,如果尘埃落定的时候,我的心里依然还有你,我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我已经忘了你,我会还你一个自由,可好?”
说了半天,费娇娇早已口干舌燥,头脑发懵,点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你也不要出尔反尔,还有,拜托你帮我倒一杯水,谢谢。”
燕长卿应声,转身去给她倒水。
待到把水递给她,才发现她的手就像火炭一样,滚烫滚烫的。
伸手摸向她的额头,才知她是发热,一定是冒雪出去受寒了。
“别摸我,燕长卿,离我远一点,我想睡觉,我想睡觉”
燕长卿略懂一些医术,赶紧到门口唤了一声慕容天枫,开了药方,让他去药铺买药。
慕容天枫拿起药房就跑,到了门口才想起没带银子,转身又回去一趟,这才跑出去。
这丫头,这些天绷得太紧,再加上今天冒雪出去,不生病才怪。
燕长卿端来一盆冷水,沾湿了汗巾叠成长方条搭在她的额头上,真是病来如山倒,刚刚还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一个人,现在已经迷迷糊糊的说起胡话“外婆,外婆”
外婆?她是在想她的外祖母吗?听说她的外祖母对她十分疼爱,可怎及得上爹娘兄弟,她不是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最爱的是她的家人吗?为何在这个时候,吐露的心声,是她的外祖母?
燕长卿怎么会知道,她口口声声呼唤的,是她前世最亲的人,她的妈妈眼里只有一个男人,唯一一个给她全部爱的人,就是外婆,所以,她的潜意识里,依然是外祖母,至今,费娇娇依然沉迷在她的过去里无法自拔,只因她的前生,留下的遗憾太多了。
孩子们本来是今晚走的,燕长卿已经办妥了一切,现在费娇娇一生病,所有的事情,都顾不上了。
慕容天枫在药房熬了第一剂药,才匆匆赶回来。
回到家,药还是温的。
闻着难闻的药味,费娇娇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摇头表示不想喝。
慕容天枫把小勺子递给燕长卿,燕长卿舀了一点喂给费娇娇,结果全都洒在了外面。
第二口,仍如是,现在的她,才真真正正得像个孩子。
“慕容,麻烦你们都出去,我自己能够照顾她。”
慕容天枫点头,已经天黑了,孩子们还没有吃晚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安排,本想等着娇娇和他谈完以后商量正事,现在,一切都要推后了。
燕长卿端起药碗,含了一大口,然后捧住费娇娇的俏脸,双唇触碰,药汁灌进了费娇娇的檀口,费娇娇紧皱着眉头,想吐出来,却被燕长卿生生堵住,咽了下去,一连三大口,药汁一滴不剩,全数灌进了她的口中。
燕长卿依依不舍,万分留恋的用舌尖把她唇边上的药汁舔干净,费娇娇的唇带着滚烫的气息,吞噬掉了他刚刚筑起的坚强意志,他在费娇娇耳畔柔声道:“放心,我的唇是干净的,只属于你一个人,永远属于你,你要相信我。”
草药不可能马上奏效,费娇娇的额头,身体依然滚烫,她的意识,也是模糊的,隐隐的,好像有人在她的耳边说着说着,要她相信他。
他是谁,要她相信什么?
她谁都不信,绝不会相信别人,就连父亲都不会相信,怎么可能相信别人,她最相信的人,已经离她而去了,茫茫天地,只剩下她一个人,无力的挣扎着。
她好像被困在一张大网里,那张网将她笼罩其中,密不透风,死死的困住她,她越是挣扎,那张网越困得紧,让她窒息的喘不过气来,她想逃出去,她拼命的寻找出口,奈何,这张网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缺口。
她好像已经远离的原来的世界,她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只有表哥,表哥温柔的抱着她,不曾嫌弃她已经骨瘦如柴,不复美貌,天地间,唯一能给她温暖,温柔的人,只有他,只有一个他。
费娇娇拼命的挥着手,想要抓住微笑着与她道别的表哥,她不想让他走,直觉告诉她,如果这次他们分开了,将是永诀,她不要,她不想独自一个人留在陌生的世界,不要,不要!
“娇娇,不要怕,我在,我在”好温柔的声音,可是为何如此的熟悉与陌生,那不是表哥的声音,表哥与她对话的时候,都是用英语,因为他的中文表达能力太差了。
那是谁的声音,她好像从哪里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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