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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有经验,可他们的经验也不过是过去发生过的事,对新东西,他们是害怕的。年轻人不太会怕,他们有时间,有精神,不怕累。”有一名干部说,“特别是知道自己的累不是没结果,还会有特别好的结果,上次来的那个叫莫纳的小狼人就做得好,撒谢尔人里像他那样的真不多。我们的年轻人里像他那样的也不太多,当然,还是比他们多不少。”
旁边有人嘻嘻笑了起来,“你最好让撒谢尔人听到。”
那名队长哈哈一笑,“我可不怕让他们知道。”
不过说完之后他还是连忙看了一眼术师,云深正在侧头听旁边的人说话,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失言。“政治正确”这个词在这里还没有开始传播,不过越是地位重要的人,越是知道维持内部团体之间关系的重要。在描述事实和挑拨离间之间的区别,大概只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才分不清。
讨论很快进行到了如何分解部落的具体过程中去。虽说有相当一段时间不在聚居地里,并不意味着这些外派干部洞察和分析问题的能力会弱于能够日夜接触术师的其他人,甚至在某方面来说,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之下,会留在聚居地,时常受到术师的关注的很多人,其实在能力上是不够成熟的,在外面的干部无论从事的工作看起来多么简单,要面对的问题始终都比聚居地内部多得多,也需要更多的判断力和决断力。
渐渐地,他们围绕起两个年轻人谈起了通过水晶宫交易市场的建立吸收部落的流动财富,把他们的交易方式变得单一而依赖;通过投入大规模的基础工程,用提供食物和物资都有保证的工作岗位,把部落的青壮人力从部落中拉出来;进一步加强对部落学生的培养,将他们的思维方式与聚居地的生产方式接起来,要让他们意识到除了在这里,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处地方能够让他们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等等具体措施。
云深静静听着他们的讨论,看着干部们越来不耐烦,把那两个年轻人藏在桌子底下的小册子翻了出来。
在一片哄笑中,两个小伙子脸色通红地承认自己怕露怯,在回来之前去找了平时对他们很不错的曼德队长,然后对方给了一本精选的会议简录。
这份会议简录很快就传到了云深手里,他略略翻看了一下,微微一笑。
然后干部们开始感叹会议主持人的能力,云深仍旧继续做他的听众,偶尔翻一下刚才做的笔记。
然后有人转向了云深,问他:“术师,部落消失之后,还会剩下什么?”
“剩下人。”云深说。他的语气很温和,听起来倒是有些像在说笑话,不过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术师从来不说笑话。
“被挑剩那些人?”有人问。
“这种说法不太合适。”云深说,“因为我们的做法,即使顺利,也很难将部落的人口完全转化,百分之五十都不容易。始终会有一些人不适合我们的分工,也不适应强调纪律的生活,在能够维持生存的情况下,他们可以有其他选择。已经进入分工的部分兽人会回报这些留下来的族人,何况他们还拥有土地。”
“那我们要怎么对付他们?”有人问道,“能把他们的土地收走吗?”
云深看了看那名脸上已经出现沧桑的年轻人,对上他的目光,那名青年不由自主地消了音,云深笑了笑,才说道:“我们要应对的从来不是他们。”
这句话让其他人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但是,我们不是……”那名青年低着头,搜肠刮肚地寻找词汇,“……那个,如果他们还有那么多人这样生活的话,部落怎么会消失呢?”
云深嗯了一声,“实际上,因为部落是以血缘作为根本联系的共同体,血缘的关系是不能被消灭的。”
“那么——”
云深沉吟片刻,“在实现我们的目的的过程中,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并不是具体的某个或者某些人的群体,如果说有什么是我们发展的真正阻碍,那就是曾经通行于这个国家的一些旧秩序,我们的发展会让这些秩序被破坏或者消失,但人们会生存下去,并且要生活得比过去更好,这是我们发展行为所有正当性的基础。但这和部落消解没有根本冲突。”
他放下手里的笔。
“血缘的联系不会消失,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会消失,但在支持部落运转的生产方式无法继续存在之后,部落的形态也就几乎不能继续存在下去了。如果我们能够从部落之中抽走接近一半的有生力量,部落原本的生活方式就很难持续下去,部落本身会呈现出衰败的态势,但要达到自然消亡仍然需要很长的时间,部落内部也会产生种种不稳定的迹象。不过到了这个阶段,部落就可以被重新组织起来,进入我们的生产和消费体系,直到这时候,部落才真正有消失的可能。”
天边的夕阳像一个巨大的蛋黄,夕阳下的兽人少年仰望着它。
瑞尔坐在一个刚做好的小马扎上,两边膝头间站着一个低着脑袋的小毛崽子,背后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不过他俩谁都没在意。小毛崽子在一心一意,一口差不多要分成十次吞下去地吃一只蛋,瑞尔看着两手架在膝盖上,看着渐渐变成红色的夕阳,闻着怀里传来的蛋腥味,满脑子都是食堂的盐蛋和蛋炒饭,他想念它们,在记忆里它们的颜色和香味是如此清晰,他甚至能够想象一个白瓷的盘子在眼前的空中,在盘子中央,金色的,蓬松柔软的,油汪汪的炒蛋堆得高高的,筷子夹上去的感觉是有分量和有韧性的,热腾腾的香味从颤巍巍的筷尖传来……
瑞尔吞了吞口水,和怀里的小崽子一起。
然后他痛苦地想起了今天早上吃的肉干,然后除了水,他到现在没吃过任何东西。
在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体会过的干瘪的饥饿感中,他举目四望,视线所及之处,那些蹲在大地上一个个看起来跟草垛似的玩意,跟他背后的还在传出吵嚷声的地方一样,就是他在接下来一个月要待的地方。
这是多么,多么漫长的时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