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和属于那位术师的文字写成的“备忘录”,再度启程。离开之前,狮族再没有他该带个人类谋士的想法,计谋在过于悬殊的力量面前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徒增波折,何况这力量正在日复一日地壮大。
他们再度乘坐那列呜呜长鸣的钢铁怪物离开了人类的聚居地,回到撒谢尔的原住地,不过短暂数日,这片土地又有了新的改变。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们作为优秀武士和猎手的眼神就发现了那些在地面移动的方块,组成那些方块的……全都是兽人。随着距离的接近,他们很快分辨出了作为方阵指挥者的人类,他们口里含着哨子,通过有节奏的吹响来让那些半大孩子们抬起脚,放下,一步步地保持着队形,尘土在他们脚下飞扬,那些吹哨的人类时不时停下来,走近方块,揪住某个少年或者少女大声斥责,纠正他们的动作。
使者们从边上通过这些场面,仍然是那头灰狼,向他们解释这也是一种学习。
“学习什么?”面对这头狼人,在离开之前,他们有人总算能够不太客气,“像一个木头桩子硬邦邦?”
灰狼微笑,露出白色的牙齿,“学习如何被驯服。”
“你们想把他们变成人类的奴隶?!”
“如果你们把聚居地中那些在学校接受教导,‘工厂’之中劳作的那些人也称为奴隶,他们是的。”灰狼说。
“也包括你们的族人?”狮族问。
“你们不是亲眼所见?”灰狼反问道。
“为了人类违背天理的力量,你们居然如此对待自己的同族?”狮族背后的虎族愤怒道,“奴役同伴得到的好处你们享有多少?让你们舍弃尊严勾结异族,摇着尾巴祈求宠爱,你们这些叛徒!”
“如果说有谁最没有资格指责,那一定是你们没跑。挑起战争的不是你们和你们的王?只不过失败了,你们才会像现在狗一样哭个不停,而不是在我们的血于骨之上欢笑。要我用手给你们接一下眼泪吗?”灰狼说,那两名虎族愤怒得快要烧起来了,他轻蔑地笑着说道,“至于背叛,非常可惜,哪怕那位大人已经说过,这几日的经历居然没有在你们的脑子里留下哪怕一丁点痕迹,也许你们只是在脖子上挂了个石球就过来了?那么多食物你们是从上面还是下面吃进去的?”
无论是何种原因让他之前作出了那种令人厌恶的样子,这头灰狼现在终于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兽人了,虽然他们快要打起来了,在这片显然快要属于人类的土地上。有人朝这里看了过来。
狮族不想在最后多生事端,他一个眼神示意,另外两名年轻狮族扳住虎族们的肩膀,一甩向后,同时站在他们和灰狼之间。
“我体谅你们的难处。”狮族首领说。
那名灰狼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他,然后说:“我想,那位大人将你们想得太聪明了。”
“我认为有些东西比生存更重要。”狮族严肃地说,“就像尊严、荣誉和传统。”
“如果你是指我们的选择的话,”灰狼说,“你们是错误的。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如果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那就是信仰。”
“我所说的就是信仰。”狮族说。
“你说的东西不过是对你们有好处罢了。”灰狼说,“不是我所见的,深沉如海如夜,从生存到死亡,能够翻天覆地的那种信仰。”
使者们走上大桥的时候,在桥边用蓬草盖成的长棚下值守的兽人少年一直盯着他们,就像来时一样,这些在另一处身份高贵的兽人们没有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少年这段时间见到了足够多的外地兽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离开,就算是那些来跟人类做交易的,他们也似乎被什么事情留了下来,反正都是人类干的好事。
少年低头看着摆在长桌上的“作业”,包括这个在内,也是人类干的好事。这种东西和在烈日下吹着哨子,大声呼喊直到声音嘶哑,不断重复那些最简单的动作——看别人做,自己也要做——相比,似乎并不是特别糟糕,但对有些人来说却是未必。而且即使只能作为人类的帮手,但能够让别人也受一点他们当初受过的苦,有什么不好呢?他回忆着自己昨天含着哨子作出最准确的动作,鄙视那些总是不知道往哪里放自己的手脚的家伙,让他们更加面红耳赤,慢慢地,他脑子里的景象变成了他站在“讲台”上,手里挥舞着武器……书本?那个讨厌的人类女孩跪在地上,仰望他的面孔满是失败的怒火,但其他人都对他露出尊敬的神情,一些念头流水般经过,他仿佛看见自己骑在飞箭般奔驰的骏骑上,手中寒刃斜指向天,雷霆和火焰在前方追逐着他的敌人,他大笑着,和身边同样黑衣的骑士一起,迅猛扑向仓皇的对手……
少年的头低到桌子上。他睡着了。
在聚居地,被书籍包围的那个房间里,斯卡·梦魇从窗前转过身来。
“你知道,”斯卡说,“这些条件,会让他们有什么妄想?”
“妄想不能改变现实。”云深说。
“但浪费时间。”斯卡说。
“时间在我们这边,不在他们那边。”云深说。
斯卡的表情还是不太愉快。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对那些所谓使者的压迫不够,至少远不如他过去所做的。虽然他并不认为这是因为对方心慈手软了。对一贯遵照自我意志行事的他来说,始终更喜欢主动的,凌厉的,干净的处事方法,当然,对过去的他来说,“干净”有时总是未必。
“你相信他们会自取灭亡?”他问。
云深抬头看向他。
“没有人想要灭亡,只是有些规律的作用是必然。”云深说,“在我们吸收帝国一半以上人口之后,任何约定都将失去效力。事情可能有三种发展,他们主动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他们不想加入我们,用再一次战争争取最后的可能;最后,他们也可能什么都不做,固守传统,和城市一起成为过去的时代遗迹。”
他将手中的报告合起。
“同时,我们也有自己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