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汉民离开了丐帮分舵,果然是回到了客栈,而这一路之上,竟未再碰上什么大内侍卫找他麻烦。
按理说,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但事实的确如此,非仅没碰上一个大内侍卫,便连一个可疑的人也没有见到。
他一进客栈大门,大顺飞步自柜台里迎了出来,劈头便道:“相公,您上哪儿去了,您房里有位客人等了您大半天了。”
看他那说话神色有点惊惶,朱汉民眉锋一皱,忙问是谁?
大顺四下里望望,样子有点神秘也带着点害怕,大年初六,北京城的各行各业都已开门做了生意,客栈中虽然也有了客人上门,可是那只是三两个,他四下望了望之后,立即压低了嗓门说道:“相公,就是前几天那位九门提督府的差爷”
朱汉民一听便知他指的是九门提督府护卫大领班阿步多,阿步多既然来这儿找他,想必是由清苑回来了。
他心悬乃妹小霞的消息,匆忙谢了一声,飞步奔进后院,后院中,他的房门仍然关着,阿步多正负着手来回在门前走动,竟未敢擅自进房坐候。
此际,阿步多一眼望见朱汉民,急急迎了上来,刚要说话,朱汉民已然摆手说道:“走!到房里谈去!”
当先走进房中,阿步多恭恭敬敬地跟在身后进了房,并且随手掩上了门,朱汉民这时才看清楚,阿步多满身风尘,神色有点憔悴,情知他是尚未回九门提督府便上这儿来找自己了,心中着实很感动,当下慌忙举手让座。
阿步多哈腰唯唯,却未敢坐下。
朱汉民皱眉说道:“阿步多,你这是让我难受,为了我的事,累你来回跑了那么多路,我心中已很不安,你要是再站着不肯坐,岂不叫我”
阿步多忙道:“受小侯爷差遣,阿步多就是脑浆涂地也是应该的,哪在乎什么累?您别动气,阿步多遵命就是!”说着坐了下去,却是正襟危坐,腰杆儿挺得笔直。
朱汉民皱了皱眉,但他没多说什么,问道:“还没回府向纪大人销假么?”
阿步多恭谨答道:“没有,阿步多一回来就到这儿来了,您去过了么?”
朱汉民摇头说道:“还没有,我本准备这两天去给他二位请安的,可是我现在不能去了,这待会儿再谈,告诉我,小霞那儿怎么样?”
阿步多那张满布风霜,神情憔悴的老脸上,倏地掠上了一片忧虑之色,低下了头,半晌才鼓足了勇气说道:“禀小侯爷,霞姑娘已不在清苑”
朱汉民一颗心往下-沉,急道:“阿步多,怎么说,那民家呢?”
阿步多低着头道:“那民家已成一堆废墟,还是阿步多几经打听,才打听出那一对夫妇已经死了多年,霞姑娘则不知去向”
朱汉民有如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心头发闷,一时未能说出话来。阿步多却仍然低着头,道:“要不然阿步多不会耽搁这么多天,就因为”
朱汉民无力地摆了摆手,哑声说道:“好了,阿步多,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阿步多猛然抬头,老脸上满是忧虑与悲通,道:“小侯爷,您多保重,吉人自有天相的,霞姑娘她不”
朱汉民淡淡说道:“谢谢你,阿步多,我知道,我会照顾自己的,唉如今,小霞她落在了亲王府这已是可信之事,可是,她又怎么落到亲王府中的呢?”眉锋深锁,摇摇头,住口不言。
阿步多没说话,他怎么会知道?这叫他如何回答?
朱汉民旋即又道:“阿步多,谢谢你为我跑了这么多路,没事了,你早点回府销假歇息去吧,我不多留你了,我要告诉你,府里,暂时我不能去了,你也别让他二位老人家知道我来了,以后你也别再到这儿来找我,千万记住,知道么?”
阿步多诧异欲绝,忙问所以。
朱汉民道:“现在你不必问,我也没工夫多说,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其实,你进内城一回府也就会知道了。”
阿步多仍想问,但却犹豫着没敢问。
朱汉民又说道:“还有,阿步多,倘若以后你我有动手的机会,你要装作不认识我,务必要尽全力下手”
阿步多大惊失色,忙道:“小侯爷,您这是,阿步多斗胆也不敢”
朱汉民正色说道:“阿步多,我要你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这道理,你一进内城一回府,也自然就会明白,只要记住千万要照着我的话做,要不然那你是给纪大人夫妇招灭门之祸。”
阿步多一惊,又要问,朱汉民已然摆手说道:“我不留你了,也不送你了,阿步多,你快回去吧,一来免纪大人担心,二来也可以早点歇息歇息,我再叮嘱一句,千万记住我的话,快去吧!”
阿步多虽犹豫,却不敢不听,只得应了一声,起身告辞,临走还再三要朱汉民多保重。
目送阿步多离去后,朱汉民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竭尽所能,尽快去找到他怡姨,打听乃妹小霞的下落。
他沉思有顷,忽地走到桌前坐下,取出纸笔,濡墨振腕疾书,未几便写好了-封信。
在房中四下看了看,然后他揣起那封信,出房走向前面,前面,大顺正坐在柜台里,-见朱汉民出来,便要站起迎出,朱汉民向他摇了摇手,快步走了过去。
大顺方自一怔,朱汉民已到了柜台边,抬眼问道:“大顺哥,老掌柜的不在么?”
大顺忙道:“我爹出去了,怎么,相公有事儿?”
朱汉民笑着说道:“没什么事,我要出去一下,说不定今夜赶不回来,我这里有封信,麻烦你交给老掌柜的。”
说罢,自袖底取出了那封信,递给了大顺。
大顺刚接信在手,朱汉民一句话也未再说,便转身飘然出门而去。
朱汉民刚走没一会儿,老掌柜的一手提着一包东西进了门,大顺一见他爹回来,连忙由柜台里迎了出来,接过东西,然后把朱汉民留的那封信交给了他爹,道:“爹,朱相公出去了,临出门的时候,留下这封信,让我等您回来交给您,您瞧瞧吧!”
说着,提着两包东西走向后院。
老掌柜的没有多想,漫应着拆开了信封,抽出信笺只一看,立刻一怔,忙叫道:“大顺,你快回来呀!”
大顺刚走没两步,闻言转过身来,道:“爹,您叫我,什么事儿?”
老掌柜的道:“朱相公走了,不回来了!”
“走了?不回来了?”大顺愣住了,好半天才说:“爹,不会吧,朱相公只说今夜可能赶不回来罢了”
老掌柜的跺脚说道:“你怎么那么笨,唉,唉,那粒明珠咱们该还人家啊,这下,唉,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怎么还啊!”大顺又愣了半天,苦脸道:“爹,我哪儿知道他会走呀?他也没说,朱相公真是”
老掌柜的一瞪眼,道:“你还怪人家朱相公?他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你懂什么,朱相公是作成咱们,是有心帮咱们忙,唉,这年头难得遇上这么一个好人,唉,唉,都怪你!”
大顺苦着脸道:“爹,他信上怎么说的?”
老掌柜的没好气地道:“朱相公说,他走了,不回来了,谢谢咱们的照顾,还说假如有人来找他,要是不相信他走了,可把这封信给他们看看!”
大顺皱着眉说道:“住的好好儿,他为什么要走?也不说一声”
一阵急促蹄声传来,由大街那头奔来一匹快马,直上客栈门口,鞍上跳下来的,是玉珠,他一进门便往后面闯。
老掌柜的忙道:“哟,哟,请问这位,可是找朱相公的?”
玉珠闻言停了步,侧转身望着老掌柜的诧异说道:“不错,我是找他的,你怎么知道。”
老掌柜眼见他那气派打扮,可末敢怠慢,忙道:“您这位,前些日子不是来过么?”
玉珠恍然大悟笑道:“老掌柜的好记性,不错,是有这么回事,他在么?”
老掌柜的摇摇头,道:“走了,不回来了!”
“走了?”玉珠一怔,一把抓住老掌柜的手臂,急急问道:“他,他什么时候走的,上哪儿去了呢?”
玉珠不自觉地手上用了力,老掌柜的眉头一皱,差点没有叫起来,忙应道:“刚走没一会儿,不知道哪儿去了!”
说着把左手里的信递给玉珠,心里却直嘀咕,这年轻后生好大的手劲儿,八成儿也是个江湖上的好汉。
玉珠接信在手,松了老掌柜的,只一眼,立刻跺脚说道:“这是为什么,这家伙真是,怎么也不说一声”
老掌柜一边揉着右手臂,一边说道:“您这位贵姓,怎么称呼,请示下,万一”
玉珠不耐烦地匆匆说道:“万一他回来,你告诉他我来找过他,我叫德玉珠!”
把信往老掌柜的手中一塞,转身便往外走。
“啊!是珠贝子!”老掌柜的一惊,脱口一声轻呼,怔住了,手里拿着那封信,呆呆地失了神。
玉珠刚出门,迎面走来了四名身穿黑衣长袍,腰佩长剑的老者,对他们,玉珠可不陌生,微微一怔,停了步。
适时,四名带剑的黑衣老者也看见了玉珠,也都怔了一怔,急忙趋前哈腰说道:“好久没见珠贝子了,您好!”玉珠淡淡说道:“诸位好,诸位联袂轻出大内,来到客栈,是”
居左一名黑衣老者答道:“我们是来找个人”
玉珠截口说道:“可巧我也是找朋友的,诸位是来找那姓朱的书生?”
四黑衣老者一震,居左那名干笑说道:“您知道了?我们几个知道他是您的朋友,可是”
玉珠摆手说道:“我跟他没有什么深交,诸位职责所在,上命难违,要怎么样对付他,那是诸位的事,不过,今天诸位是白走一趟了。”
居左黑衣老者一怔,忙问所以。
玉珠淡淡说道:“走了,刚走,连我都扑了空。”
居左黑衣老者哦了两声,脚下末动,并没有走的意思。
玉珠双眉微挑,道:“诸位要是不信,尽管进去看看他留给老掌柜的一封信,只是一句话,可别难为人家做生意的。”
居左黑衣老者连应了好几声是,冲着玉珠哈了个腰,领着另三名黑衣老者进了客栈。
玉珠慢吞吞地走向坐骑,显见得,他并没有即时离去的意思,那是他深知大内侍卫的作风,生怕他们难为了老掌柜的。
还好,转眼间四名黑衣老者便又从客栈内走了出来,一见玉珠犹在,忙又冲着玉珠施了一礼。
玉珠扬了扬眉,淡淡问道:“怎么样,我没有骗四位吧!”
居左黑衣老者忙道:“珠见子您这是什么话,我几个哪儿敢,只不过上命在身,咳,咳,不得不看个究竟,以便回去有个交待。”
玉珠道:“假如那样,诸泣最好把那封信带回去当个凭证。”
居左黑衣老者干笑说道:“谢谢您,不敢相瞒,信是带着了!”
玉珠未再答理,翻身上了坐骑,抖缰催马,飞奔而去。
四名黑衣老者互望一眼,也迈开阔步匆匆地走了。
入夜,大地一片黝黑。
在右安门内的南下洼,有座碧瓦朱栏的小亭,这座小亭,名唤陶然亭,是康熙乙亥,郎中江藻建造的,采白乐天诗:“更待菊香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而命名。
这陶然亭,原是辽金时代的慈悲庵,此亭甚高,水木明瑟,与黑窑台相对,亭下数顷都是沼泽之地带,遍植芦苇,芦花盛放季节,一片雪白,煞是好看!
在陶然亭附近,有座名冢,在亭东北,孤坟三尺,杂草丛生,如今则是积雪一堆,名唤:香冢。
此际,在香冢之前,却有个身材颀长的白影,正负手徘徊,口中并不断低低吟道:“浩浩然,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芳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这是香家旁所竖小碣的词句,这座墓,是京师名妓菁云,不欲嫁富贾而自刎死,怜之葬之,所以又在墓旁竖了这个小碣。
不过,如果这小碣上词句是出自那位富贾手笔,那位富贾可能不是想象中重利而轻离别的人!
那么,这白影又是谁?黑夜里来到这渺无人迹的地方又是干什么,莫非只是凭吊这孤坟三尺,独留青冢的那位冰清玉洁,重情而不重利的绝代风尘女?
只听吟声敛住,那白影继以清朗话声说道:“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芳魂无断绝,这么说来,世上果然是有鬼了,就算有,只怕那鬼也跟人一样地有个正邪善恶之分”
语音至此,忽地一顿,适时,远处梆柝更鼓声起,敲出了二更,只听白影喃喃一句:“是时候了!”
身形倏化长虹,白光划空,飞射不见。
玉泉山,也静静地峙立于一片黝黑之中,只是,那满山的未融皓皓积雪,把它变成了粉妆玉琢的一座。
玉泉垂虹,素列北京八景之-,大道广敞,一路阡陌,巨树荫郁,左山右水,西郊之风景佳丽,皆汇萃于斯。
周围筑有碧瓦红垣,当年是金章帝的行宫,康熙时,称澄心园,后来又改为静明园,章帝常游幸于此。
雍正、乾隆以降,更成了皇族们游山玩水,探幽揽胜的好去处。
既然是皇族们的游乐处所,平民自然是不准攀登了。
而,自从这玉泉山闹鬼之后,别说平民,便是皇族们也裹足不前,望而怯步了,那倒不是皇上下了手谕不准来,而是没人敢来了。
二更刚过,那玉泉南山之巅,雪白一片的玉泉塔上,掠上了一条白影,白影不知来自何处,但却闪电一般没入了玉泉塔顶暗影中。
玉泉塔高有七级,又是在南山之巅,站在玉泉塔顶上,俯览远眺,那该是一草一木,一景一物尽收眼底。
自那条白影隐入玉泉塔顶之后,玉泉山又恢复了一片空荡寂静,就这空荡寂静,一直延续到了三更时分。
三更甫届,玉泉山上又有了动静,玉泉塔顶突然射出了那条白影,白影一出塔顶便向西北方向闪电射去。
玉泉山西北是金山口,金山口是前明景帝陵寝所在,景帝为明朝第七代皇,在南口附近之天寿山上本有十三陵寝地,明朝第三代成祖起至第十七代毅帝,都葬在十三陵。
景帝之所以被葬在玉泉山,那是按明制:诸公及公主不得算明陵,景帝因英宗复辟而废为王,所以以王礼葬在这金山口,而未葬在十三陵。
在那明景帝陵寝之旁不远处,另有一座大的坟冢,这坟冢陵园,建筑之敞伟,竟不下于景帝陵寝。
这时候,就在这座陵园中,面对着玉泉山下,却站着一个无限美好的雪白人影。
那是一个身材纤巧婀娜,穿着一身雪白衣衫的少女,夜寒风劲,令人为她兴起衣衫不胜单薄之感。
而她,却是一任那夜风飘荡着衣袂,拂乱了云鬓,一动也不动的,有如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女石像。
她面向玉泉山下,无法看到她那张该是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的娇靥,但是,那露在衣衫外面的肌肤却白皙晶莹如玉,便是那地面上的白雪也要逊色三分。
虽然看不见她那张脸,然而由她那无限美好的背影,及那隐透着冰清玉洁高华气度,令人直觉地认为,她必是天仙小谪,来自广寒,而绝不敢有一丝他想。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倏忽间,她有了动静,她步履轻移,缓缓在陵园中走动了。
走动是走动,只是她的步履是那么轻盈,再加上长掩双足的衣裙,令人只觉她是在袅袅随风飘动,而不是走动。
偶尔,她也半转过那张娇靥,却只是惊鸿一瞥,就这惊鸿一瞥,已然让人觉得,那是人间少见,称她绝色,毫不夸张,她美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弯弯的秀眉微皱,似乎心中充满了难解的愁怨,娇靥凝霜,比夜色还要冷上几分。
那双清澈深邃,圣洁的美目之中,也好像笼罩着一片薄雾,显得那么迷迷蒙蒙。
她,该是当朝亲贵皇族中人,否则怎能入此禁区,留连不返?
可是,皇族亲贵对这玉泉山,已然是裹足不前,望而生畏了,那么这白衣少女是谁?
莫非是传说中的女鬼?
蓦地里,玉泉山上匹练划空,一道白光飞射而至,直落在距离这陵园十多丈远处的一株老松之上。
老松不摇,雪花未坠,此人之身法不可谓之不高,不可谓之不奇,可是,这已然惊动了那个白衣少女。
她娇躯微震,粉首倏转,向着老松投过飞快一瞥,适时,老松上的白衣人也有所觉,飞身而下,直落陵园之中。
然而,在这白衣人飞身落地后,陵园中的白影,竟仍然只是一个,那白衣少女已不知去向。
这白衣人僵立当场,怔住了,那是一张满布惊愕神色,俊美无伦的玉面,是号称武林第一高手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
他为什么惊愕,那要问他自己。
他自己所看到的,是那隐透高华气度的无限美好身形,那张清丽若仙,美绝尘寰的娇靥,那双圣洁的目光,那份轻愁,只是,他没有看得太清楚。
虽然他没看清楚,可是他直觉地,打心底里坚信,那位白衣少女,绝不是鬼。
然而,他却也看到,那白衣少女是在他落地之前,幽灵一般地凭空消失在夜色里。
而且,那白衣少女出现在陵园,消失也在陵园,若说那白衣少女的消失,是靠着一种高绝身法,那白衣少女身怀武学,他却又绝不相信。
因为,他自己明白,世上,绝没有这种武学,这种功力,能使自己消失于无形,便是连他的父亲,那位神功盖世,旷绝古今,技比天人的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也没有这种功力,也不能臻此神化境界。
那么,那白衣少女却不像是人,既不是人,便该是鬼,那个传说中,吓坏了两位皇族亲贵的女鬼。
难不成世上真有鬼?
朱汉民正自寻思间,蓦地里一丝冷风起自身后,直袭背脊,使他躲无可躲,机伶一颤,毛骨悚然,不寒而懔。
他霍然旋身,而,他心头一震,又是一丝寒意倏遍全身,头皮为之发炸,面前哪有半个人影?只是那茫茫夜色,寂静空荡的陵园,鬼气阴森的巨冢。
骇然之下,他脱口一声轻喝:“姑娘分明是人非鬼,何必相戏?”
口中这么说,其实,那个“鬼”字,在他心中占了九分。
话出之后有回音,可是那是他自己说的话声,除了那被他轻喝自树上震落的雪花之外,别无一丝动静。
突然,他挑眉一声冷哼,身形闪动,在陵园中搜寻一遍,仍是枉然,别说设有人影,便连个可资藏身之处也没有。
这一下,那个“鬼”字在他心中立刻占了十分。
饶是他傲骨铁胆,也不禁暗暗心寒,他方自打算离去。
蓦地里,一声无限甜美的清脆娇喝,划空传到:“哟,鬼,你站住!”
朱汉民一惊,循声投注,一条纤小红影起自半山,飞射而至,天!那竟会是美郡主德兰珠。
兰珠这时也看清了他“咦”了一声,欺前一步,圆瞪着美目,娇靥上满是诧异惊愕神色,道:“怎么会是你?”
一阵香风袭人,朱汉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皱了皱眉,强笑说道:“不错,是我,我没想到会是郡主你?”
兰珠柳眉一挑,道:“怎么,你认为只有你敢来,我不敢来!”
那刁蛮劲儿,令人难于招架,朱汉民忙道:“不,那倒不是,我是没想到。”
兰珠从琼鼻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想到,你又会想到什么?别把我看的跟容真、海若一样的没胆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便被吓坏了,海若是个女孩儿家还有可说,容真却是一个大男人,真是丢人了”
朱汉民心知她口中的容真是指那哈贝勒的三贝子,海若是指和亲王的六格格,笑了笑,道:“他们不知而来,被鬼吓坏了,那是他们胆小,郡主知而敢来,那郡主的胆子,的确要比他们大。”
他是为避免罗嗦,不得不奉承几句,不过事实上,这位刁钻美郡主的胆子,也的确是够大的。
岂料,兰珠那娇靥上浮现了一丝得意的笑意,只可惜那一丝笑意在她那娇靥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了。
倏地,她一绷娇靥,道:“没人要你夸,谁要你夸了?”
敢情是说好说歹都不行!
朱汉民皱了皱眉,道:“郡主,我是句句由衷,这也是事实!”
兰珠道:“事实也没人让你说。”
朱汉民无可奈何,对她,他穷于应付,双肩一耸,摊手淡笑,道:“不说就不说,行了么?”转身就走。
“站住!”背后,响起了兰珠一声娇喝。
朱汉民慢吞吞地转回了身,道:“郡主还有什么脾气要发?”
兰珠脸一红,道:“你要上哪儿去?”
朱汉民道:“惹不起我该躲得起,这里是外地,又充满了阴森鬼气,我是早走为妙,怎么,不可以么?”
兰珠美目一瞪,逼近一步,道:“你说谁是鬼?”
朱汉民有点啼笑皆非,道:“郡主阁下,你误会了,我有几个脑袋?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说郡主,事实上,这地方”
兰珠威态稍敛,哼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我话还没有说完,不许走!”
朱汉民抬头说道:“看来我今夜的麻烦惹大了,郡主阁下,有话请说吧,我洗耳恭听就是!”说着又走了回来。
兰珠那香唇边上,又有了一丝轻微笑意,扬了扬眉,道:“告诉我,离开客栈之后,你又上哪儿去了?”
朱汉民手向脚下一指,道:“玉泉山,郡主不是在这儿碰见了我么?”
兰珠眉宇间倏地掠过一丝幽怨神色,冷哼说道:“这是因为你没想到我会来,也躲不掉了,要不然的话”
朱汉民心头刚自一震,兰珠她突又改口说道:“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客栈?”
朱汉民未答反问,道:“我离开客栈的事,是玉珠告诉郡主的?”
兰珠点了点头。
朱汉民道:“那么,郡主就不会不知道,玉珠也不会不告诉郡主,我现在是大内侍卫奉命缉拿的叛逆,如此,我能住在人家店里,让人家客人不敢上门么?”
兰珠道:“你倒是挺会为人家着想的!”
朱汉民道:“我这个人由来只替人家想,而不为自己想!”
兰珠哼了一声,美目深注,道:“那么,你又为什么连我们也不招呼一声?”
朱汉民道:“郡主错怪我了,我猜想玉珠必会去找我,我留了封信给老掌柜的,虽是给老掌柜的,可也等于招呼玉珠。”
兰珠扬了扬柳眉,道:“我认为你礼貌上,该到我家去一趟!”
朱汉民道:“那是礼貌上,事实上,我不能那么做,我也不敢那么做,有的时候,为了顾忌利害,是不能拘小节的。”
兰珠道:“你是怕连累了我们?”
朱汉民坦然说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兰珠道:“可是你知道,我爹、我哥哥跟我,没一个怕事!”
朱汉民淡淡道:“那是容叔、玉珠跟郡主的厚爱,我却不能让容叔在立场上有所为难,更不能连累了你们。”
兰珠道:“这么说,你是好意!”
朱汉民道:“我不敢这么说,不过,至少,我没有恶意!”
兰珠道:“你很会说话,使人无从责备你!”
朱汉民道:“谢谢郡主,那是郡主大量谅解。”
兰珠沉默了一下,在这沉默的片刻间,她的态度缓和了不少,看了朱汉民一眼,轻轻说道:“你可知道,我爹跟我哥哥都很着急?”她没说自己。
朱汉民心头震动,表面上他却平淡地道:“谢谢容叔跟玉珠,也请郡主转禀容叔,告诉玉珠,不必着急,也不必为我担心,我直说一句,大内的侍卫,京畿的铁骑,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兰珠柳眉一挑,倏又轻柔地道:“你就是这么自命不凡,自以为了不起的自负让人讨厌,你知道,大内还有很多狠手未曾动用?”
那说话的神态,令朱汉民心弦为之震撼,而他的语气,越发地显得平淡,扬了扬眉道:“再谢谢郡主提醒,我自己会小心的。”
兰珠沉吟了-下,面有犹豫为难之色,道:“你不能照我爹的话,早一点离开北京么?”
朱汉民只觉全身热血往上一涌,现在他明白了,满族的女儿家,并不是完全刁钻、倔强任性的,也有她温柔、娴静的一面,可是他不明白,兰珠为什么有时候表现得那么令人头痛,他强忍激动,道:“郡主该知道,我在大事未了之前,不能离开北京。”
兰珠道:“什么大事?”
朱汉民隐瞒了一半,道:“找我妹妹小霞。”
兰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你爹交付你的使命?”
朱汉民心头一震,毅然说道:“郡主,我不否认,这比找小霞更为重要。”
兰珠那眉宇间再现幽怨色,道:“你知道,这在我们之间,划了多深一道鸿沟,难道你非要那么做不可?难道你不能看开些么?”
朱汉民挑眉说道:“郡主,我要直说一句,那绝不可能,容叔、玉珠跟郡主都是明白人,该知道,这桩使命,我必须担负,义不容辞,虽然成功失败无法预卜,但在神州未复之前,大汉民族的子子孙孙绝不甘休,不过,郡主,那是对朝廷,对容叔,我说过,我不敢。”
兰珠默然不语,良久始道:“你是说,这不会影响我们两家的交情,两代的感情?”
朱汉民毅然点头,答得坚决,道:“是的,除非到了最后一刻!”
兰珠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没说话,她脸上的神色很复杂,复杂得令人难窥万一。
须臾,她忽地扬眉笑道:“不谈这些个徒乱人意的事儿了,告诉我,你来这儿干什么?”
朱汉民自也愿意避免谈这些,笑了笑,道:“郡主来这儿,又为了什么?”
兰珠娇靥上笑容消失了一些,微微地低下了头,道:“世上没个人好谈心,找鬼谈谈也是好的。”
朱汉民身形一震,心弦一阵轻颤,他立刻又发现了满族女儿家跟汉人女儿家一处不同所在。
前者,虽然有点含蓄,但敢于表白,敢于说出心底里的事,后者,却永远将心事深藏在心底,羞于启口。
其实,那也是兰珠承袭了乃父的血统,乃父的性格,与一般为皇族亲贵,宦臣人家有所不同的地方了。
因为,德容兄妹素慕朱郭之风,心仪武林,也各有-身颇为不俗的武学,尤其受那盖世奇豪,已然故世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影响,异常之大。
兰珠的这一句话,使得朱汉民难以接口,他想用沉默来躲避,可是兰珠却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你呢?”
朱汉民心头又复一震,良久始憋出一句:“我只是为了好奇!”
兰珠忽地笑了,美目凝注着朱汉民,道:“先前,我还以为你就是鬼呢,其实,你本是个”
娇靥红,改口说道:“你看见鬼了么?”
朱汉民简直有点心惊,忙道:“看见了,只是”
“看见了?”兰珠慌忙以玉手掩了檀口。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我先躲在玉泉塔顶,郡主知道,那地方能把玉泉山的一举一动,一草一木尽收眼底,后来我看见这儿出现了一个白影,于是,我就赶了来,可是等我赶到这儿的时候,她却已发现了我,一转眼就不见了!”
兰珠瞪圆了美目,道:“你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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