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骑士完全相反,没有憎恨,没有敌意,只有抚慰与包容,以及不宜察觉的悲伤。
“真是让人怀念的眼神”细细端详过少女后,芙罗拉叹了口气“继承了久远之血的女孩,你可以告诉我发生的一切吗?”
“是的,”面对那诚恳的眼神,卡托丽突然觉得自己毫无辩解的余地“我愿意把整件事详细地解释给各位。”
“请坐吧,那一定是个很长的故事。”芙罗拉轻拍下手,静立一旁的泥人傀儡立刻行动了起来,这些头顶上长着一撮青草的小矮人迅速地在房间的中央布置好五张椅子,随后重又回到角落中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那个时候我还未出生,但由于特殊的身份与地位,因此获准阅读联盟档案库中的一份黑色资料——那是我的父亲,温达姆-奥兰德在圣都的供词。”说到这里,女孩的语调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关于罗兰,关于久远,上面都有详细的记述。录供者是大贤者卡达尔,作为对此文件真实性的证明,三大圣骑士团团长尼克罗、乔伊、尤瑟尔,聆听者洛伦-奥古斯特,以及教皇朱利安-奥古斯特都在上面签了字。不仅如此,圣洁法阵的光芒下是容不得谎言的,因此我相信,其中叙述的可以代表事实。”
“具体则要从路维丝历二一六年冬天说起,十一月四日,罗兰终于带着久远回到了艾拉泽亚的首都达兰拉”卡托丽的声音在房间中缓慢地荡漾了开来。
时间飞逝,清晨的朝霞迅速随着薄雾散去,太阳很快便攀升至大树的顶冠,然后又沿着天空中的透明斜坡缓缓滑落,为地平线上的人和物拖曳出欣长的黑影。
“我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到罗兰-斯特莱夫是在将近八年前,达兰拉攻防战之时。那时的他已经成为了死亡骑士,联盟的战士们则称呼他为‘黑暗之鹰’。而当罗兰举起大剑的时候,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从他眼中的火焰所放射出的热力——简直像是要把一切都焚烧怠尽般的滚烫,至今我依然无法摆脱那个噩梦。”女孩用双臂抱紧自己,却并未注意到来自猎魔人的视线。
“在那次惨烈的战役结束后,罗兰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传闻说他达成了自己的愿望,所以已经真正地安息;也有传闻说他被伊修托利招回了北方也许只有亡灵们才知道真相。”
“你觉得他还活着吗?”依莱娜打破了沉默。
“不,我不知道,也没有去寻找过答案,因为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女孩以坚决的口吻回答。
随后整间屋子陷入了冰冷的寂静之中,人们下意识地避开视线,并让思维小心翼翼地徘徊在属于自己的狭窄空间里,直到最后芙罗拉苍老的声音打破沉默为止。
“久远是我最心爱的弟子,也是我的养女,我们曾有过很多幸福时光。而自从她离开星之都以后,我们就与之完全失去了联系,艾拉泽亚的统治者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只是简单地宣称罗兰叛国叛教,却只字未提到久远的存在。那是危险的征兆,但我依然抱持着一丝希望,不断地派人前去寻找,然而整整十九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她的音信,得到的仅仅是越来越多可怕的传闻。”守护者转过头去,出神地凝视着窗外。透过交错的叶影,黯淡的夕阳正将黄昏的天空覆上沉寂的星之都。
“尽管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证实传闻的时刻会来得这么早”仿佛忘却了周围的人们,芙罗拉轻声地自语“我停止了自己的时间,但是却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世界的残酷啊。”
“我很抱歉”女孩低下头去。
“不,这一切都与你无关,而且因为这种特殊的血缘关系,这些年来你一定也很辛苦吧?”对方摇了摇头。
“命运有时比想象中的更残酷,对于渺小的人来说,那是逻辑和道德无法审清的死结。我想,当痛苦降临时,我们应当做的是尽力抚平它,而不是把同样的感觉强行施加到无辜者的身上。”芙罗拉努力地笑了起来“我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怪罪你的,星之都愿意接纳来自联盟的使者。”
“谢谢你对不起”卡托丽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紧紧握住了守护者温暖的双手。
“时间也不早了,”芙罗拉轻拉一下作为回应“由于我过分任性的关系,以至于各位中午都没能吃到一顿热饭,真是很抱歉。依莱娜,请去为星之都的客人们准备药浴,好吗?”
“是的,老师,”血族起身打开房间另一侧的木门“请随我来吧,各位。”
“我会为大家准备丰盛的晚餐,那时我们再讨论一下各位此行的目的吧。”平静而慈祥的表情重又回到了守护者的脸庞“当然,还有这位法师先生的问题,我也会一一解答的。”
卡托丽一行一个接一个离开房间,但罗兰却留了下来。死亡骑士以担心的眼神注视着沉默的老人,随后单膝跪在藤椅的一侧,身体微微前倾。
“婆婆,真的没事吗?”
“不用担心我,孩子。”芙罗拉拍了拍罗兰的脑袋。
“可是为什么要再听一次?”对方却摇了摇头“昨天我明明已经和大家说过这一切了,这种痛苦的回忆,没有必要”
“我也想知道在别人眼中,一切究竟是怎样的,人是不应当逃避事实与自己的心的。而且”守护者露出慈祥的笑容“如果要了解一位不仅继承久远之血,而且还受到罗兰重视的女孩,我想倾听她诉说这些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你觉得呢?”
“也许。”死亡骑士不置可否。
“好了,赶快去追你的同伴吧,时候不早,我也该准备晚饭了。”
“恩,”罗兰站起身,但却又追问一句“真的没事吗?”
“死亡与悲伤是永恒的伴侣。命运很残酷,即使是神,大概也没办法逃脱那巨大漩涡的束缚吧?”芙罗拉重又将目光放回窗外,太阳几乎已完全沉入地平线以下,但视野却依然很开阔——因为清冷的月亮不知何时嵌进了天空一角,仿佛一块坚硬的碧玉,为寂静的森林覆上一层银白色的羽衣。
“我一直相信,无论一个人在出生时拥有怎样的命运,道路的选择权是始终在他自己手中的。十九年前,当久远决定与你一同踏上旅途时,我支持她的决定。现在我很悲伤,久远的逝去将会永远烙在我的心中。但是,我从未后悔过将久远交托给罗兰,”守护者静静地凝视着对方“过去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蒸气笼罩中的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的。各种说不出名字的药材在水面漂浮,清淡的芬芳在空气中弥漫,温暖的热流仿佛渗进了身体的每一处,不仅让肌肉和神经放松,就连意识也变得软绵绵的。
真是连做梦都想不到,这趟旅途中也会有如此悠闲的时候而且还是在传说中的星之都里。卡托丽满意地叹了口气,随后舒服地靠在浴池的边上。
但下一刻,木门却突然被打开了,出现在浴室门口的模糊身影让女孩大吃一惊。
“是谁!?”她厉声问道,连忙抓起一旁的浴巾。
“别紧张,是我。”依莱娜懒洋洋的回答“虽然体内的血液不再流淌,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泡温泉。不介意的话,一起洗吧?”不待对方反应,她已经走进浴室,并轻巧地解开了裹着身体的毛巾。展现在少女眼前的婀娜体态就像是一块磁铁,牢牢地吸引住了卡托丽的视线——即使她同样身为女性。
那是高挑而完美的身段——细长优雅的颈项,曲线妩媚的胸部,玉石般光滑的细腰以及修长的腿。为了避免弄湿头发,漂亮的血族把自己的长发盘成了高髻,而这进一步衬托出成熟女性独有的性感与风韵。
吸血鬼中也会有这样的美人吗?如果走在大街上,怕是连神殿里的牧师也要跑出来了吧?强烈的刺激下,女性专有的嫉妒感立即蜂拥而出,并在瞬间占据圣骑士的全部思维。如果我也把头发留长,不知道能不能达到同样效果但是我没她那么高,而且身材方面
“胸部好象小了些哦。”依莱娜弯下腰,以挑剔的眼光审视着女孩“怎么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可以告诉你血族保持完美身段的秘诀。”
“啊?什么?不,不用了!”回过神来的卡托丽迅速将身子埋入水中,并慌张的回答。戏弄者不禁因少女的窘态而咯咯轻笑了起来。
“对女性梦寐以求的丰胸秘方都没兴趣呢,圣骑士还真是古板。”血族将全身浸入温水中,只把头露在外面“不过你想不想知道关于久远的事?”
“久远”卡托丽呢喃着那个与自己的命运交织在一起的名字。
“看过房间里的那幅画了吧?”
“是的,那就是久远吗?她好漂亮。”女孩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之中。
画中的女孩有着恬静秀丽的容貌,她在大树的荫护下捧书静读,翡翠色的双眸专注而明亮,夜空色的长发随着微风轻摆。那是一幅栩栩如生的油画,无名艺术家那充满**的笔触把少女的袅娜身影淋漓尽致地再现了出来,当卡托丽第一眼看到这幅画时,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来自久远的温柔气息。
“那就是久远,”依莱娜的语调中充满了怀念“被星之都的人们称为‘星之子’的女孩。”
“星之子?”
“这个称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要照着字面上的意思去理解就可以了。”对方笑了笑“因为久远并没有父母,她是从天上掉下来星星中诞生的。”
“什么!?”
“那是路维丝历一九九年的事,六月的某个晚上,一颗耀眼的星星划破寂静的夜空,最后掉到了镜之湖那头的森林中。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现象——尽管的确会有陨石因重力而坠向大地,但那是现世的情况——就理论上来说,现世与灵界的重叠处是绝对不可能看到流星的,所以我们立即前往那里观察。”
“但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地上既没有巨大的陨石坑,也没有火光,我们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响声。最后,在森林中穿行了半夜之后,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位从天而降的客人——是一个漂亮的婴儿,她安稳地熟睡着,而从颈项上的垂饰中流溢出的光芒则温柔地环绕在婴孩的周围。正当我们犹豫的时候,我的老师——也就是芙罗拉——率先走上前去抱起了孩子。光芒散去的同时,婴儿也醒了,不但没有哭,反而还咯咯地对着老师轻笑,真是可爱极了!”
“这简直是童话里的情节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卡托丽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的确很难让人相信,不过那就是事实,而且久远的到来还为我们带来了很多欢乐——要知道,在那之前将近三十年星之都从未接纳过新血。”依莱娜也舒服地靠在了浴池的边上“我们都看得出,芙罗拉是最开心的。整整四百多年来,将自身时间冻结的老师都一直默默无闻地带领着大家越过一个又一个难关,虽然生活并非一成不变,但伴随着永恒的从来都是疲倦与乏味。而现在,这个极具天赋而又善解人意的女孩显然为她带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老师教过很多学生,他们都成为了优秀的祈祷士,但却并非最顶尖的。而这一次,她打算把自己的全部知识都教授给久远,让她继承自己的一切。”
“只不过现在看来,似乎美好的事情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就离去。十七年的养育一眨眼就过去了,而之后的等待与煎熬却看不到尽头。从这方面来看,我倒是很希望你能来早些,这样,老师也不会如此憔悴了。”血族说完,从温泉中站起身,然后用浴巾将妩媚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说起来,罗兰那个笨蛋居然会因为害怕面对过去而迟迟不回星之都,也应该好好教训一下才对。想到这里,依莱娜禁不住叹了口气。
“芙罗拉的爱女久远,是这样的吗”卡托丽下意识地抿紧嘴唇。直到此刻,少女才终于了解到,守护者眼中那一抹悲伤是无论什么样的补偿都无法消弭的深渊。
“不用自责,老师已经说过了,那不是你的错。那绝对不是客套话,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受。而且看得出来,她也很喜欢你。”
“她对我有好感吗?是真的吗?”女孩急切的追问,飞扬的眼神在瞬间掠过那翡翠的双眸。
“当然,只不过”对方耸了耸肩“不晓得那幅画的作者在面对你的时候会怎么想。”
“那幅油画的作者?他是?”
“就是罗兰啊。久远的恋人,罗兰-斯特莱夫。”依莱娜颇有兴致地欣赏着少女混合着惊讶、愤怒与迷茫的表情,随后轻描淡写地吹熄危险的火种“总之,事实就是如此,毕竟,很多事情是超越了道德与逻辑准绳的,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那只会让自己不知所措而已。我们还是赶快梳洗,准备享用守护者亲手烹饪的丰盛晚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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