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男生就是奇怪的动物呢。
忍不住对夏吉吉说:"你看陆川夏被伤成那样,这才几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然后递过去给夏吉吉看手机上发来的短信息。
"艾杨,我可以走路了呢。下午两点,我又想去看看锦明了呢。我们下午在柳士巷见面好不好呀?"
夏吉吉看了看外面明晃晃的阳光:"今天天气真好呢!"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但医生可不会同意把他带出医院呢。现在的夏吉吉,在病情不严重的时候,也可以走路,但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摔倒。
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小孩子的神情。
"我在这里都憋笨了啊,你就带我出去转转吧。"夏吉吉自如地走了几步,"你看我没问题的,而且,他那个坏人约你去那么偏僻的地,我可不放心。"
"就你鬼精着呢。"艾杨笑笑,然后拉起了夏吉吉的手,"好吧,但我得给你化妆,免得一出门就被医生给逮回来。"
艾杨发短信给陆川夏说:"我可能会迟一些到,2点半吧,行么?"
迅速回复的内容是:"好啊,亲爱的,我等你呢。"
这一次,艾杨没有把短信给夏吉吉看,而是开始往夏吉吉脑袋上扣上了一顶帽子,左右看看,得意地说着:"还真是像棒球小子诶,怎么样,去甲子园哦!"
其实,按照陆川夏的性格,决然不会说出"亲爱的"这样肉麻的话,许多细节都在提示着艾杨,只是她没注意到。
不过,就算注意到了,又怎么能逃避这一片像是瀚海的黑暗之光呢?
沉重、冷漠且流动的瀚海,正在风的吹拂下快速朝自己覆盖过来。
15
难得冬天会有这么明媚的阳光呢。
陆川夏昨天晚上伤口有点发炎,折腾了半夜也没睡好,现在伤口的疼缓了下来,他才得以安静地睡上一会儿。
搁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一条短信息。
安可可打开来,然后不假思索地刷刷刷地移动着光标,敲了"好啊,亲爱的,我等你呢。"几个字后,发送了回去。
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刷刷地发着短信息。
当看见屏幕上显示了发送成功的字样之后,才抬起眼来,看着安静地沉浸在梦乡之中的陆川夏,嘴角微微泛起了笑意——
小夏,我可以失去你,但绝对不能容忍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从我手上夺走——
从我手上拿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何况是你呢?要是白白拱手相让,这不是我安可可的风格——
还有李昂,你妈逼的,我让你欺负我,等一会儿,你连哭都找不到调了吧。哈哈哈!
16
放在李昂和黑三之间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息提示音。
李昂打开短信:"柳士巷。2点半。"
然后把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窗进口袋里,呼啦啦地站起来,一脸严肃地说:"我们得准备准备出发了。"
两个人钻进了黑三的吉普越野车。
其实这样的事,已经不是李昂第一次做了。
黑三早已知道了目标是谁,内心里在瞬间翻涌出来的想法并没有说给李昂听,只是试探着问李昂:"就像是安可可说的,吓唬吓唬那女的?"
"教训教训她就是了。别惹出什么乱子来。"李昂点了烟,抽上一口后才补充道,"反正咱们兄弟俩都是为了钱,钱到手才最重要!"
黑三也应了声"嗯"。
车子却不合时宜地坏掉了。
黑三一张脸黑得像是锅底,下车捅咕了半天,看了看表后叹口气说:"这车不行了。"
"那咋办?"
"你回去取你机车吧,然后我跟这等你。"
李昂随手把放在后备箱里的胶皮娃娃拿出来,被黑三取笑了几句也没所谓,不能搁这兄弟这,指不定回头当垃圾给扔了呢。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等李昂把胶皮娃娃固定在机车的后座上,突突突地赶回,却不见了黑三的影子。
其实,那一刻,李昂的心里涨满了起起伏伏的冰冷潮水,一下一下拍打着堤岸。
他踹了一脚油门,朝柳士巷狂奔而去。
17
三年前的夏天的李昂,爱穿黑色衬衫,把几缕头发挑染成金黄色。现在想起来,李昂会自嘲当时的形象太像是理发店的小工。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都改变不了自己的过去。
不是么?
就像是那时如果不是跟几个哥们斗气,说能将前面那个走路快把屁股翘上天的小妞泡下来,那么,他李昂就不会认识安可可;
就像是如果他不知道跟安可可好的那个男生是陆川夏,他就不会跟安可可死缠拦打个没完没了,甚至下流到要在电车上冒犯安可可;
就像是要不是那时混社会认识了黑三,就算认识了黑三的话,能不为了炫耀自己的魅力,将安可可指认给黑三是哪个哪个的话,那么
其实,在已经过去的三年里,李昂一直不敢想象三年前的那个平安夜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夜晚像是一个巨大的结了痂的疤,他一点都不想去碰,他怕一碰,就会揭开痂,鲜血横流的场面他见不得。
那时黑三在李昂混的那个圈子里是绝对的老大,说一不二的主,他向李昂打听安可可然后还把手机借给李昂说,你今天晚上把她约出来。就说是跟你一起去看烟火。
李昂不敢反对就应了下来,电话拨通的时候,心莫名其妙地、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听着电话那端安可可轻快活泼的声音,李昂有点难过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就是昏天暗地的喝酒。
喝着喝着,李昂就觉得眼前的世界黑下去了。
黑到没有一丝光。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平安夜已经成了过去时,抬起手腕,借助着打火机的光亮看时间,已经是次日凌晨2点钟了。就是那时,门呼啦一声被推开,一身酒气的黑三走了进来,经过李昂身边时略微停了下,然后在黑暗中低声说了句:"谢了,哥们。"
那样的冬天一去不返。
李昂抬起头,看见遥远的天边,渐渐黑下来的天,雪花洋洋洒洒,像是电影里那样美,突然之间,像是有夏天暴雨来临前的响雷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遥远的,恍惚的,铅灰色断云,飞速在空中行走。
李昂咬紧了嘴唇,心里万马奔腾千里烟尘,目光盯着前方,竟渐渐红了眼眶。
18
柳士巷。
最偏僻的一条巷子里。
大半的房屋即将准备动迁。
人迹罕至。
一群麻雀随着脚步的临近而扑啦啦地扇动翅膀朝另外一片空地飞去。
倒在杂草丛里的少年,脸色忧郁,头上还有血在汩汩流淌。
其实,在他清醒的时候,他是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来保护艾杨的,那个他曾经喜欢过的女生,像是美丽的白雪公主公主一样漂亮又纯洁的小女孩。要不是自己患上了这样恶毒的病,也许他就不会被站在对面那个五大三粗的男生给打趴下。
你知道,那一刻的屈辱么?
漫天席地卷来,在一瞬间就吞没了自己,再也走不动路,再也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三将艾杨压在了身下。
瞳孔几乎裂开。
张着嘴。喉咙却像是被塞进了棉花,连呼吸也进行不了。
夏吉吉一动不动地跌倒在地,在艾杨一片慌乱的呼救声中,撕心裂肺的疼贯彻了五脏六腑,少年不敢再看,绝望地闭上眼,掉下了滚滚热泪。
多么希望,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陆川夏,他应该会拼了老命来保护你吧,而不会像我一样没用。
19
黑三的吉普车已经开走。
缩在车杂草丛里的艾杨在看到李昂的那一刻,涣散的目光突然凝聚成一束激光,刷刷地扫过李昂的面庞。
李昂把掉在地上的衣服给艾杨递过去。
"你先穿上衣服。"
"娃娃?"艾杨打掉了李昂递过来的手,歇斯底里地喊起来,"你还给我啊,我的娃娃!"
"这不是你的。"李昂说。
"这是我的!"艾杨吼着,"这是我小虎哥送我的娃娃,你把它给我!"
李昂抬起目光,之前一直不敢直视艾杨的身体,就跟是三年前,安可可被黑三强暴之后,李昂比谁逃窜得都快,可是,现在他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艾杨,在看到左边胸口处一朵玫瑰花似的胎记之后,他觉得有谁在他的头顶闷闷地擂上了一棒子。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洋洋?"
艾杨抬起目光,看着眼前这个讨厌的男生,霸占着她的胶皮娃娃。
两行眼泪齐刷刷地流下来,男生抬手蹭了把眼泪:"我是小虎啊!"
风把两人的目光都吹散了,模模糊糊的视界里尽是往事幻影一般的白色噪点。艾杨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小声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小虎?"
安可可的短信这时候发了进来:"事办完了么。我之前一直忘记跟你说一件事呢,就是见到艾杨后,你把胶皮娃娃还给人家哦。那个娃娃是她的呢。"
李昂突然明白了安可可的歹毒意味。
却再也没有气力去跟她争辩些什么。
而是红着一双眼转身跨上机车朝远处突突突开去。
20
半个小时之后,李昂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
他死在了黑三的车轮之下。
他是去找黑三拼命了,却非常不巧地搭上了自己的命,死的时候,没有人在附近,尸体在外面搁置了好几个小时之后才被人发现,瞪着一双眼,看着湛蓝湛蓝的天。
那种绝望的挣扎声。
就像是密密麻麻的针戳在太阳穴上、心脏上,疼痛真实地传递在每个神经末梢,被强行放大,就算是在梦里,也能听见那种呼喊的声音。
不,不要这样——
持续不断地响着,考验着自己随时可能绷断的神经。
21
阳光下的安可可看起来脸上多了几分暖色。
她一动不动地守在陆川夏的床榻边,把陆川夏冰冷的手捂在掌心里。一点点温暖起来。像是春天到来以后,温暖的阳光会把一整个冬天留下的积雪慢慢融化。
一切即将融化,一切终将融化,那只是个时间问题。
并不是我那么反对爸爸妈妈在一起,其实暗地里我也很高兴他们能够百年好合相互照顾呢。
并不是我不期望你也能留下来陪我在褐海,甚至在得知你终于放弃复旦大学时候,想要冲过去搂住你的脖子撒娇。
并不是我冷血心硬,不管不顾年迈的奶奶,甚至当着她的面跟家人吵架最后气走她。
并不是我讨厌你了,甚至处处找你麻烦,天天吵着要跟你分手。
小夏,其实我多么舍不得你呢。
只是,我觉得自己好脏、好脏。
我这样脏,根本不配跟你这样干净的人在一起。
出了那件事之后,我一直跟你闹,我是想让你主动放弃我,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你,而不至于那么伤心欲死了。可是,你却老是依着我让着我。把我一步步逼进了死角。
足足三年时间,我生活在明媚的阳光和黑暗的深渊之间,像是行走钢索的艺人,说不定哪一天从上面跌落,就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而如今,这一天终于来了。
安可可伸手抚起男生额前的刘海儿,俯下身去,柔软湿润的嘴唇覆盖在陆川夏光洁而年轻的额上。红掉的眼睛落下一滴泪来,滴在了男生安静淡然的脸庞上——
小夏,你是会好起来的吧——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呢!——
也谢谢你,你终于开始讨厌我了,再也不愿意我做你的小尾巴了——
小夏,我可以没有遗憾地跟你分手了。
再见,小夏。
再见,我的爱人。
22
早早黑下来的夜色里,大瓣大瓣的雪花像是从夏日枝头跌落的栀子花,没有声响地掉落一地。黑暗里,一盏盏昏黄色的路灯次第亮起。
朝郊区柳士巷狂奔过去几辆闪着红色灯光的警车。
一路扯着高亢刺耳的警笛,惊醒了梦乡中的陆川夏。
黑蒙蒙的夜色里,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从窗外泄进来的一片橘黄色的恍惚的光。
空气有点凉。
他往上拉了拉被子,用被子覆盖住眼睛。
转个身,继续睡下去。
23
不断上涨的潮水,裹胁着所有人闪光的记忆,一起卷向遥远而未知的海域。
消失了光线和温度的世界,无垠的漆黑水域之下,能听得到巨大的风声从头顶彻夜不停地吹过,吹乱了夜晚出来在海岸线上散心人的头发。
你转过身,目光眺望大海深处,看不见潮水的翻滚起伏,只是一转眼,就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那么多年。
尾章
陆川夏醒来的时候,天已微微亮起,卧室的白色窗帘被风高高吹起。门口只剩下了一双鞋子,艾杨应该是出去散步了吧。
从来到北海道开始就养成的习惯,会在凌晨四点左右起床,并非是为了去看从大海上血淋淋地升腾起来的红日,只是为了在天光大亮之前赤着脚在海滩上走一走,吹吹海风。
三年前,从某个和北海道同纬度的中国北方城市借工作的机会移民到这里,陆川夏在这里的一所大学教书。
跟国内联系的人来来回回也只有那么几个人,安可可,还有父亲。继母崔春丽已经在不久前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想回到国内去看最后一眼,却在电话里被安可可拒绝了。她说,通知你时,所有丧事已经安顿完毕,所以你完全不必白白跑回来一次。况且,过段时日,父亲很想飞去日本,他一直期待得很呢,因为从没有出过中国,对外面的世界还是充满向往。
电话里陆川夏听着安可可条分缕析地讲话给自己听,忽然有一种释放之后的茫然,那么多年,他和她之间是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连成长都是,那种伤了疼了生生死死连在一起的岁月,到现在为止,彻底地断掉了。
一时间说不上是喜是忧。
曾经有一段时间那么用力地想逃脱掉她的世界,就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的人恨不得立刻卸下肩声的包袱。可是如今这包袱自动消失了。彼此之间除了必要的事之外也疏于沟通。
联系一般也只通过网络完成,几乎不通电话。
两年前,msn上,安可可告诉陆川夏,选择了夏至日那天生下了自己的小孩,男婴,8斤4两,健康、漂亮,长相有点像他的父亲。之所以选择夏至日做剖宫产,让他出生,是因为那是全年中光照最长的一天,日光充沛,黑暗最少,并且温暖。祈愿孩子一生也能如此。
三年前,安可可挂电话给正要登机前往日本北海道的陆川夏告诉自己明天就将结婚。对方是陆川夏所认识的一个学弟。读书时,选择的是定向分配。毕业后要回到西藏老家。因为迁就安可可,不想回到那么辛苦的地方就业,无奈之下,是陆川夏顶替了学校的进藏名额。这就要倒退到五年前去了。
五年前,陆川夏带着艾杨离开褐海,前往西藏。艾杨说,其实我好想将来在大海边生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六年前,有个沉默寡言的西藏男生开始追求安可可。因为普通话说得不好,找到陆川夏请教关于安可可的问题时,脸憋得一片通红。其实他不知道,那个时候的陆川夏跟安可可已经决裂一年多了,从家里搬出来住,几乎是处于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可是陆川夏那么耐心地告诉他关于安可可他所知道的一切,喜欢的色系,偏甜的口味,脾胃不好,喜欢的明星和书籍事无巨细地说了一个下午,西藏男生记了满满一个大本子,走的时候千恩万谢。其实,就连陆川夏自己都觉得惊讶,关于安可可的细枝末节,就算是真的决裂了,还是不能忘记,甚至经常在梦里梦见,微笑的,哭泣的,发光的一张青春美好的脸庞。
七年前,安可可跟张元桥说自己喜欢一套银黑色封面的斯坦因中国探险手记的书,却买不到,陆川夏跑遍了褐海附近三个城市的所有书店都没有找到,最后是从出版社邮购了一套回来,并没有亲手送给她,而是特快专递到上海,以张元桥的名义送给安可可。就是这样的细节,数也数不过来的。一直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用关切的眼神望着她,那个在你的心里位置最重要的人,就算是曾经带给你那么多的伤害,仍旧没有办法放弃。
八年前,被刺伤的陆川夏在医院里独自醒来,看见艾杨发来的"陆川夏,我恨你!"的短信之后一头雾水,调出之前的短信来阅读后,稍微有些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陆川夏光着脚从医院里跑出去,然后他看见了笑着朝他走来的安可可,什么也没说,走上去就是一巴掌。
九年前,张元桥张罗的一次高中同学聚会结束后,坐在陆川夏的单车上的安可可小声又倔强地说着,呐,我们分手吧。
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艾杨,为了要一只空饮料瓶,提着大袋子跟了自己好长一段路,那时的陆川夏还以为她又是某一个偷偷喜欢自己的小女生,于是转过头来对她说"你是想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吧?或者是想问我还有没有女朋友。"
十一年前,放弃了学校保送的复旦大学,选择跟安可可在一起。
十二年前。
十三年前。
十四年前。
十五年前。
十六年前。
十七年前。
十八年前。
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的某个黄昏光景,读小学五年级的陆川夏,从头到脚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没有长成后来的宽肩窄腰的俊美男孩子模样,而是一身脏兮兮地抱着心爱的足球从外面心急火燎地往家跑,赶着吃晚饭,却在巷子里看见了哭成像是仆人的公主安可可。在那之前,陆川夏早就喜欢上了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孩,但是不敢和她说,即使在学校尘土飞扬的小足球场上踢球时,陆川夏都会偷偷瞄上一眼操场边上是否站着安可可。那个时候的陆川夏,老是觉得这个叫做安可可的女孩是个天使,他笃定地相信,她的肩膀上会长出翅膀。
这么多年。
那些覆盖了灰尘、全部灰蒙蒙地沉淀到翻滚沸腾却又寂然无光的海底世界去的少年往事,在这一瞬,重新闪着光浮出水面。在这个潮湿多雾的早晨,像是黑白电影胶片一样慢慢被熏染上了颜色,在遥远的海面上,映照出一片斑斑点点的反光——
苦涩的温暖以及光滑的悲凉——
刺眼的光亮以及沉柔的黑暗——
end——
1台湾歌手。以飙高音见长。代表作品有我相信等。
2007.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