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我那里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地方去的?”我口气有点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几天我总是陷入一种极端的情绪中,暴躁、悲观、甚至有点厌世。
薇薇到是丝毫没介意:“我当然知道啦!大前天你出事情后,我本来想通知你家人过来看看你的――我想你家里总归会有女人吧,结果我敲开门,里面的人却说那房子他们已经买下了――对了,那个刘娜呢,你们还好吧。”
我把头扭了过去,不再说什么。
“好啦,好啦,不提她就是了”薇薇足够聪明,立即安慰了我两句,然后对可可做手势,意思让她先回去收拾出一间房,下午就把我接过去――当然,这些都是薇薇后来翻译给我听的。
说实话,我不想得到薇薇太多照顾,这不符合我一贯的大男子主义性格,但是我根本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现在除了到她那里,我真不知道这个城市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苟延残喘、停留片刻。
薇薇她们住在虹口区曲阳新村的一处居民楼的地下室里,条件之差远远出乎我的想像,地下室里通道错综复杂,一共大概有三四十间小房间,里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那地方我以前曾多次开车路过,地上热闹繁华,根本想不到地下还生活着那么多人,由此可见我们眼睛看到的内容不但虚假,还很不全面,需要深刻反省。
薇薇和可可住在最里面的两间房,面积都很小,顶多十平米的样子,里面除了最基本生活用品外,再无其他装饰,不过收拾的到挺干净。可可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好后让我住,自己则和薇薇睡在一起。我到的那个晚上,可可从菜场买来一只老母鸡和一些猪骨头,说要给我补补身体。地下室自然没有厨房,只是在门口搭了只水泥台子,台子里放个煤气罐,台子上放个煤气灶就可以开锅。我身上依然缠着绷带,死人般躺在床上,就看到可可穿着只红色拖鞋,不停地进进出出,一会儿杀鸡,一会儿剁猪骨头,忙地不亦乐乎的样子,突然觉得好温馨。可可将长发盘到了头上,只在额头前垂下一片,杀鸡时神态专注,动作干净利落,手起刀落,片血不沾身,母鸡则应声而亡,一看就知道是居家好手。可可每次进房,都要看我眼,然后对我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线。
吃好丰盛的晚饭后,可可迅速将碗洗掉,桌子擦干净、摆放好,然后烧好热水,给我好脸和脚(地下室没有浴室,洗澡要到外面的公公浴室),再次将我扶上床后,自己赶紧跑到薇薇房间里开始化妆、打扮――她们一天的工作即将开始,到babyface之类的酒吧、夜总会跳艳舞,要一直跳到凌晨一点多才能回来,每天如此。薇薇和可可化好妆后进来和我告别,只见她们浓妆艳抹,浑身胭脂气,一如像我之前见到过的无数小姐一样,然而和以前不一样的是,此刻她们对我的笑一点都不做作,而是相当真实,相当温柔。薇薇让我乖乖在家养病,困了就睡觉,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事情就打她手机。吩咐完毕后俩人便拉着手,结伴走出地下室,投奔向一个又一个歌舞升平的花花世界。
我在地下室一共生活了一个多月,在薇薇和可可精心照料下,身上的伤几乎痊愈,正如黄医生所说的那样,我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甚至体重胖了近十斤,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多了。这一个多月是我二十多年来最为平静的一段日子,虽然在这一个月内我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悄悄流过不下100次眼泪,并且有三次想过自杀,但种种此类举动依然无法否定我这一个月的幸福。
我以为自己会一直如此生活下去,平静地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地下,生活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却不料一个月后的一天深夜,薇薇进房对我说:“杨健,我可能要离开上海一段时间了。”
“怎么了?”
“我的男人犯了事,要跑路,让我跟他一起离开――就是上次救你的那个中年男人呀,我在上海这么多天,幸亏有他保护我,才能够顺利在各个场子跳舞,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定会知恩图报的,现在他有难,我不能离开他不管。”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
“这次可可不会走,本来我也让她和我一起走的,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很舍不得将她一个人留在上海,可她说什么都不肯,说要留下来照顾你。可可真的是个很好姑娘,人特别善良,还很讲义气,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千万别辜负她对你的一片真心。”
我依然不知道说什么,却闭上了眼睛,又是告别,我真的不想面对。
“还有,你身体好了千万别去找上次打你的那伙人报仇,那些人都是黑道上混了很久的人,个个心狠手辣的很,你斗不过他们的,我不在上海了,就不能再保护你了,我不想你再受到什么伤害,可可也不想,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听到没。”
薇薇还想说什么,泪水突然一下子流了出来,她赶紧把头转了过去。这个女孩,从第一天认识她就看她一直在笑,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怕,可现在却急剧抽动着肩膀悄悄流泪,像个受伤的孩子。
可可或许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但她的心分明可以感应着薇薇的话语,在我发现薇薇悄悄哭泣时,一边站着的可可早也泪流满面。
薇薇临走前从包里取出一沓钞票:“这里有一万元,你拿着,过两天就和可可搬到上面住,地下室条件太差了,我会尽快回来看你们。”薇薇转而破泣为笑“你可千万别欺负我家可可,否则我回来第一个就收拾你。”说完,不由分说地把钱塞给我,然后和可可紧紧拥抱,再然后,和我们挥手告别。
薇薇走后,我和可可又在地下室生活了大半月才搬离地下室,然后在杨浦区江湾镇租了套老公房,两室户,月租800元,独门独户,有自己的厨房和洗手间。这间老公房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房东也没有装修,房间里已经相当破旧了,只有一些老式家俱,所幸两张床还都比较新,而且有着席梦思垫子,睡上去应该会很舒服。
搬进去的第一天,可可显然很开心“呀呀”地拉着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不停地指着天花板或者墙壁比划,我知道她意思在这些地方可以吊个天花板、摆放个家俱什么的,只是我丝毫没有半点兴趣,于是挣脱开她的手,自己跑进房间里,关上房门,躺到了床上。
可可也不进来找我,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她已充分习惯我了的古怪脾气。我是会讲话可不想说,薇薇是想说话可是不会说,以前薇薇在还好,最起码不会觉得无聊,现在到好,我和可可在一起时几乎从来不交流,就像屋里住着两个哑巴似的。可可是个独立性很强的女孩,无论做什么事都亲里亲为且胸有成竹,根本不需我插手,我自然也懒得过问,就一天到晚陷入在悲伤之中,深深自闭无法自拔。
从地下到地上,我犹如经历了一次生死循环,躯体再生了,灵魂却无法陧磐,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了。相反,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陷阱,生活处处如此可怕,无论是谁,都不值得你去信任。每当一个人时,几个月前的那场恶梦便会自动浮现,一次又一次将我摧垮,让我害怕不已。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半天,见外面久久没动静,情不自禁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可可房里空无一人,桌上有张纸,上面写着:我出去买菜了,你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给你做晚饭――我不懂哑语,和可可一直是通过写字作简单交流的。我看看表,她出去了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回来呢?犹豫再三,我推开家门,这几乎是两个多月来,我第一次独自出门,走进生活。
江湾镇我很熟悉,菜场就离我们租的房子不远,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还没到菜场,远远便看到可可正被几个男人围在中间推搡着,当中一个人正是打过我的那个矮子。我的脚步顿时凝滞住了,双腿发软,再也无法再向前迈一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为难可可,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虐待可可,我只知道好害怕,根本不敢上前解救可可,我甚至好害怕他们会发现我,于是想也没想就发疯似的跑回家,打开房门,冲了进去,只是还没等扑到床上,便摔倒在地,然后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身体急剧颤抖起来我真的好怕!
门很快开了,可可扑了过来,她的头发凌乱,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地方,可可用力试图将我拉起来,可根本就拉不动,最后反而也跌到在地,可她根本不放弃,依然努力地跪在地上,用肩膀抬我,用头顶我,硬生生把我抗了起来,抗到了床上,自己却再次摔倒在地。我继续在床上颤抖着,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随后猛烈用拳头击打自己脸部,一拳快似一拳、一拳重于一拳。
可可猛烈发出“啊啊”声再次扑了上来,试图抓住我的手,可我的力量实在太大了,娇小的她根本无法制止,我胳膊一扬便将她掀了出去,可可没有再扑过来,而是做了个打死我都想不到的动作――只见她冲到墙边,然后用头一下又一下地猛烈撞着墙,她撞的是那么的大力“钝钝”的撞击声一声又一声地传进我的耳膜,墙壁上的石灰纷纷脱落,鲜血很快顺着洁白的墙壁流了下来。可可一边用头撞墙,一边“啊啊”大叫,犹如垂死前的野兽发出的阵阵哀鸣。
我被眼前的这一幕深深震呆了,忘了颤抖,也忘记继续殴打自己,我站了起来,看着可可,可可也停止住撞墙,回过头看着我,鲜血一滴滴地打在地板上,我们俩就那样静静站着,对望着,那一瞬间,时间失去了色彩,空间失去了力量,天地间只剩下了我和可可两个人。我慢慢向可可走去,一步又一步,走的是那么缓慢,那么凝重,我走到可可面前,然后用尽全身力量,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们俩人再次放声大哭,只是这次,彼此都不再孤单。
那个夜,可可去夜总会跳舞后,我一个人站在衣橱的大镜子前,站了很久很久,最后我对着镜子里面的那个神情落魄,面色苍白的男人缓缓说:“你有一千个理由可以选择继续沉沦,选择继续逃避,但为了这个女孩,你必须重新振作。”
天,下起了小雨,我走在雨里,没有打伞,我需要雨水来冲散我身上最后的懦弱和自卑。我整整在雨中步行了三个小时,一直走到普陀区可可跳舞的那家夜总会,站在门口我静静等候着可可的归来,凌晨一点,我终于等到了我的可可,她拎着一只很大、装有演出服装的手提包匆匆从夜总会里走了出来,长发垂在额前,遮住了上面的伤口,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憔悴、那么焦急,我知道她是赶着回家,赶着要回去照顾我。对于我的到来,她似乎有着说不出的惊喜,手一松,包落到了雨中,人却飞般冲了过来,将我紧紧拥抱。
我在可可耳边轻轻地、温柔地说:“以后不要再跳舞了,我明天就找工作,我养你吧。”
我不知道可可能不能听到,应该听不到吧,但我还是看到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可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泪如泉涌,然后用信任的目光注视着我,不停地点头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