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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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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校上课。

    眼睛很安份地跟着台上的教授走,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他在讲什么。坐在前排的雨盈趁教授板书时,飞快扔过来一张纸条:

    “我求你了,下次再演出人间蒸发之前先跟我打声招呼好不好?”

    我将纸条翻到背面,提笔写上:“不好。”扔回给她。她要做的不是担心,而应是习惯。

    她读了纸条之后竟不顾教授正对着台下念念有词,回头冲我既瞪眼睛又翘鼻子,我被她逗的笑出来,感觉却在那一刹受到干扰,顺着意识望过去,方澄映恰恰别开视线。回过头来,雨盈的俏脸上笑意已尽失,取而代之的是心有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的沉默。

    我望向黑板,强迫自己专心听讲。

    也不知过了多久,紧随着教授的一句“今天就讲到这,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顿时人声鼎沸,更有甚者踩着急促的下课铃冲了出去。

    我正低头收拾东西,忽然听见雨盈惊叫“不会吧,大哥?!”

    我手中的笔掉在写字板上。

    原本向门口拥挤的人潮因冷如风的出现而变得和缓,并且自动分开让出路来,一个个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随他移动。

    他朝我走来,如宝石绸缎般光泽柔软的扫肩黑发向后微扬。

    “心肝儿。”他笑着,一手拨开写字板上的文具,一手将我抱起置于板上,我刚刚意识到不好,他的唇已压了下来,我听到一片“哗”的一声,然后他的舌亲进来,我的思维再不肯运作。

    到他终于停止了掠夺,晕眩之中我听见有人说:“五十秒!”那人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量,然而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仍然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冷如风含笑的满意的目光这才从我脸上移开,向临时客串的观众扬声道:“各位好心的同学,你们介意我和我怀中的宝贝私下谈谈吗?”

    几位男生异口同声谑叫“不介意!”哄堂的笑声伴随着纷沓杂乱的脚步声离去。用不了五分钟,我的名字就回响彻整个校园。

    雨盈临走前丢给我爱莫能助的一瞥,我追着她的视线过去,方澄映穿越人群,迅速消失在门外。

    不过是一眨眼,偌大的教室已空荡无人,相形之下冷如风脸上的笑容便异样的刺眼。他明显是故意的,存心想整死我。

    “如风——”我叹息着将他的脖子勾下来,噙起他的唇瓣。

    可以肯定这绝不是他预期中我所会有的反应。一、二、三,他在第四秒明白过来,手动了动,我以为他会推开我,殊不知他却是将我拥得更紧,唇间逸出一声低笑。

    “很抱歉我没有注意到你还不够,为了惩罚我,我们再来一分钟如何?”

    这次我连扳回的机会都没有,他真的在我唇内唇外吻足一分钟,直到我出声求饶:“如风,我的嘴唇已经肿的像发酵的馒头了,你吃着不倒胃口吗?”

    他这才吃吃笑着停下来,盯着我问:“这两天去了哪里?”

    “在家——”话一出口已觉不对,他问我“去了哪里”言下之意他知道我不在家里,慌忙挡住他又欲吻下来的脸,我改口道:“去给我妈咪上坟。”

    “美丽的谎言。”

    我沮丧不已,哪里有人去上坟上了两天两夜了?一定是刚才被他吻的七荤打乱了八素,连撒谎都一而再地生错。

    “你真的想知道?”我问。

    “嗯哼。”他答。

    “非知道不可?”我再问。

    他手臂一紧,我赶紧道“好吧好吧——和情人幽会去了。”

    他的唇角往上弯了弯:“宝贝,我的耐心所剩无几了。”

    我低头不语。

    给了我五秒钟的时间,然后他抬起我的脸:“这地板看上去挺干净的,也许我们可以躺下去打几个滚,明天这个时候你就可以告诉我你在哪幽会了。”

    他说着就要抱起我,我箍紧他不肯动,不得已低声道:

    “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什么地方?”

    “海边的别墅。我情绪低落。”

    “这么急着改变话题?好吧,先来下一个,为什么情绪低落?”

    我一下子烦躁起来:“冷如风,我不是你的犯人!”

    他锁紧我的视线,稍顷才笑笑道:“盈盈告诉我你隔段时间就会缺课,没有人知道你的去向。”

    “你有完没完!”我跳下地面,将写字板上的杂件胡乱扫进书包。

    他钳住我的手臂,我对他露齿一笑:“从来没有人尤其是女人胆敢而且愿意放你的鸽子吗?可我就是这么做了。你可以拧折我的手骨,也可以直接掐断我的脖子。”反正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没有,生命如同负担。

    他好看的眉明显蹙了蹙,眼眸的颜色一变再变。我奋力挣脱他的控制,奔出了教室。

    几分钟后我就放慢了脚步,他并没有追来。

    一进房就看见床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礼盒,毋庸置疑,这是父亲和梅平从美国给我带回来的礼物。

    父亲,中国世代流传用于一种特定辈分关系上的称谓。

    我拆开礼盒,拿出一条手工制作的雪纺长裙,看上去价值不菲。

    梅平敲开门进来,微笑着坐到我的床边。

    “潇潇,喜不喜欢你爸爸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他特意请设计师订做的,要不要试试看合不合身?”

    “待会吧。”我将裙子放回盒子内。都忘了再过一个月就是自己的生日。

    她的笑容里渗进一丝勉强,是惯有的失望的神色,却仍然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在家办一个生日晚会,你把同学朋友都请来,大家一起好好庆祝一下,怎么样?”

    我笑笑:“生日而已,不必太排场铺张。”

    “人多热闹点会不会更有意思?潇潇,你再考虑考虑?”

    “下次吧。”我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缄默了,神情黯淡忧伤。过了一会,她犹豫着说:“那么——到时穿上你爸爸送给你的裙子,好——吗?”语气卑微得仿似在乞求。

    我遽然起身,走到一边不去领受。

    我从来就没有因她林鸣雍夫人的身份而对她有所不满,在我心中她与林宅外任何一条大街上的任何一位陌生妇人并无两样,她实在不必将我与她丈夫之间的千年藩篱担到自己的肩头上,她并不欠我什么。

    “潇潇?”她的声音更加轻微,更加无措。

    “再说吧。”我难掩心中的不耐,每一年都要问我相同的问题,每一年得到都是相同的答案,不累吗?

    “那——好吧。”她不安地站起来问:“你要下楼吃晚饭吗?”

    “不了。”

    “那我叫张嫂给你端上来,要多吃一点,啊?”她的眉目间流露出自然的慈爱“你太瘦了。”

    我目送她步出房外。如果她阴毒一些、刻薄一些,又或者是索性放任我自生自灭,她都会比现在要过得好。有我这样的继女注定她的苦难无边。

    梅平的身形才刚消失,林智转脚就踏进来。

    我拿起盒子走进更衣室。

    他跟在我背后:“我奇怪他怎么会有这种细心,每次出国必给你带礼物。”

    我把盒子扔进衣橱。

    他冷冷地笑起来:“不管是你爸爸还是我妈妈对你的感情,对你来说都是随手可扔的垃圾?林潇,我怀疑就算是最没人性的一条野狗都要比你懂得感恩。”

    “如果我做的不对,那么你以为你又在做着什么?”我还以冷眼,他不也是把我对他的忍让当作伤人的利箭?

    我又道:“你也不必不稀罕,我现在就可以收回。”

    他哑口,然后暴躁地一拳捶在墙上“我为上次吵架牵扯到你母亲的话道歉。但我不认为我骂你骂得过分,与你的所作所为相比,我还嫌自己骂得太轻——算了!也不必再做这些无谓的争执,我只问你,如果你真的对这宅子里的一切无动于衷,你为什么不搬走?”

    我双手扶在衣橱的活动门上,竟使不出力气去把它合上。

    “你不要他们的爱,可以,我阻止不了你,但是我绝不会再睁眼看着他们备受你的伤害!林潇,如果你不打算有所改变,那么我希望你可以在近期内搬出去!”

    茫然地看着他,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恍惚之间他那张咄咄逼人的脸愈变愈小,飘回到多年以前。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六岁多一点,父亲将他抱回林家来,问我这个小弟弟可不可爱,我看着他胖嘟嘟的小脸蛋不哼气。他挣开父亲的手臂,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跟前,拽着我的腿清晰地吐出一个“抱”字,他要我“抱抱”我至今仍不明白当初自己怎么会那么自然地弯下身去,极吃力地抱起他,他的小胳膊一搂上我的脖子侧头就亲我的脸,说着“亲亲”

    ,沾了我一脸口水,到这时,父亲身边的纤丽女子才向我走过来,对他说小智乖叫姐姐,他小嘴一张脱口就喊“姐”就这样,父亲把梅平和他迎进林家,一弹指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之后他对我说希望我可以在近期内搬出去。

    我合上柜门,木然地从他面前走过去,看见他红了眼眶,他哑声嘶叫:“你没有给我第二种选择!”

    我充耳不闻,笔直地走出房外,走下楼梯。然后就看见了父亲,他也看见了我,空气如死水般凝固。

    “进来。”他说,打开书房的房门。

    我在原地僵站了许久,最后终于踱进书房。

    “坐。”他说。

    我在他对面坐下。隔着一张大办公桌,他定睛看我,长时间地,竟似痴了过去。

    无事何必找我,我站起来“我出去了。”

    他回过神,微喟:“长得就跟你母亲当年一个模样。”提到母亲时,他整张脸上每一线条都蓄满黯伤,真实得我不能否认或者假装没看到。

    我咬紧下唇,克制已趋向爆发边缘的抑郁。

    “怎么脾性就一个南辕一个北辙呢,唉。”他看我的眼神少有的竟怜爱起来。

    我一声不发转身就走。

    “这是怎么回事?”他长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令你十多年来都不肯再叫我一声爸爸。”

    弦断的声音在心中响起,全身的血液就象无法控制的洪流,全部倒冲向脑门!

    我回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把桌面的文件和摆设全部拨到地上,冲过去把窗台前一人高的珐琅花瓶猛力推倒,在怦声巨响中抽出书架上的书扔落地板,一路后退将所有的古董和饰品全部砸向墙壁。

    数种声音在破碎的嘈杂中挤进我的耳膜,有人在叫“林潇!”有人在叫“潇潇”也有人叫“潇!”

    我抄起茶几上的玻璃杯摔向几面,杯子应声而裂,我一把掀翻茶几,跌荡中的碎片折散出耀目的光线,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想也不想,双膝一屈跪倒在地,捡起一片玻璃就往手腕割去。

    几声惊叫乍起,仿佛好近又仿佛好远,尖利的棱角触及我手腕的那一刹有人掣住了我的手肘,迅即我的身子被扣紧纹丝不能动,意识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在耳边叫着:

    “潇!别动!是我!”

    谁?是谁?我茫然,顿止。

    “来,把手松开。别动。”

    那极具安抚作用的嗓音,使得我停止了挣扎,是谁?在我疯狂混浊的意识里注入一丝清明。

    右腕倏地一痛,我的手指被迫张开,接着听到“叮”的一声清响,那人贴紧我的后背将我拉起来。

    书房内静得可以听见每一个人的呼吸声。

    “放开。”我说,心如枯井。

    控制的力量自我腰上与手上撤离。

    没有去看父亲、梅平或者林智,我走向门口,越走越快最后跑出去。

    我不择路地狂奔,却那么那么明了,未知的前面和已经经过的后面并无两样,都是荒芜。

    空空如也的胃逐渐翻江倒海,痉挛阵阵袭来,逼使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弓身捂着胃腹以缓减剧痛。我大口喘气,久久不能动。

    清静的私家路上,成串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徐不疾,皮革踩上沙砾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越来越清晰可闻。

    我被人拦腰抱起,一步一步往回走。

    林宅的镶金大门外停着一辆银灰的跑车。

    “带我走。”眼泪始终流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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