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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江湖第一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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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无双感到窒息。

    心跳加快了很多,每一下都无力,这一口气,不知道能不能喘得上来。

    如果真的喘不上来,是不是解脱呢?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新鲜的空气随之涌进来,从口鼻进入肺腑,整个人不由自主大口呼吸。

    又活了过来。

    一天中不知要经历这样的濒死,但再也没有像十岁那样的际遇。

    这些剑抛弃了她。

    也许是她背弃了它们。她动情地时候,它们会变弱。反之,则强大。

    可是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感情了啊。她仰望那些高高在上的剑,房顶黑沉沉,没有感情,为什么剑气还不回来?

    “无双,出来吧。”

    她不肯,她不信她找不回它。

    “有客人来。”

    “让屠长老应付。”

    大师傅迟疑了一下,说出那个名字:“是央落雪。”

    灯光恍惚一闪,在她脸上投下阴影。

    “原来是这位贵客。”这个名字,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像一根穿了线的针,针头慢慢地刺出来,细线把那些她已经深埋的东西翻在光天化日下。

    “如果你不愿见”

    “药王谷的央神医登门,我不亲自款待,岂不失礼?”她站了起来,以整衣襟,头高高扬起“走。”

    出藏剑阁,出北凌楼,穿过重重屋宇和长廊,初冬的空气有点凉,她的身子轻轻颤抖。

    是因为冷吧。

    她的脸色没有血色,但自己不知道。她来到众华轩,一脚跨进去。厅堂上站着那样一个背影,没有穿惯常的白衣蓝袍,而是披了一袭黑斗篷,从头到脚裹在里面。但就算是换了衣服,她还是第一眼看出了他的身形,脚步一顿,好像脚下突然变成无底大洞,看不清深浅,即使明知踏上了实地,竟也觉得摇摇欲坠。

    不应该是这样。他忘记了他们的约定,但并不算辜负。而且,即使被辜负,又怎样?没有这样一个男人,没有这样一个朋友,是的她会有遗憾,但也仅是遗憾而已。她曾为此难过,但早已过去。

    她不是那种失去了一段感情天就塌了的女人。

    她有自己的天地要去支撑。

    可是这一刻,她觉得天塌了。

    瞬息之间,众华轩尘瓦飞扬,天旋地转,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慢慢地回过头来。

    那容颜,她以为她早就把它扔到一边了。现在才知道它一直扎根在最深处,到了这一刻,掀翻了这从春到冬的所有日子张牙舞爪腾空而起,她几乎不能招架。

    为什么那天你没去?为什么书信也没有一封?为什么你不去也不告诉我一下?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在那里,从天亮等到天黑?

    风吹来明明是冷的,骨髓却似岩浆翻腾,嘴里发苦,眼睛发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微微颔首,像个陌生人那样,冷淡而大体地唤:“大小姐。”

    这三个字,似冰雪,冻住了一切沸腾和滚烫,她的骨血一瞬间冷却下来,眼睫都快要结冰。

    啊,大小姐。

    “央神医。“这样的冰冷令她清醒,令她得以保持娑定城大小姐的骄傲,令她没有失声问出那些话,令她没能干出令自己颜面尽失的傻事,很好,很好。她淡淡地一笑,在主位坐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确实许久不见了。”他说。面前是一团红火的颜色,她仍然红衣胜火,容貌也一样如同冰雪吧。他走近一点,又告诉自己得维持礼貌的距离。他眼中的世界一切都是模糊,但他记得她偶尔瞪起眼来,眼仁如在白玉盘里的葡萄。她笑起来的样子又如阳光溅出乌云。甚至是流泪的样子,都一一存在于他的脑海,被时光扫成一幅幅图画,反复摩挲。

    现在她就在面前。

    看得到她的影子,听得到她的声音。

    也不久吧,两年不到,可是,娑定城虽然还是当日的娑定城,人却早已经不是当日的人了。中间隔得这样远,这样远。那些不能成眠的夜,那些想起她的时刻,汹涌而来,堵在腑肺,几乎要冲出喉咙,那一刻无法说话,只能挤出一句:“大小姐,还好吗?”

    “很好,有劳记挂,神医呢?”

    “也很好。”那些压在胸膛里的东西啊,竟然想泛滥到眼睛里来。他微微一笑,仰头看壁上挂的云石画,将那一点点失态倒流回去“娑定城的房子还是这么堂皇轩广啊。”

    卖兵器果然比卖药赚钱很多。

    两人儿畔同时响起这句话。当时的扶柳轩里柳树才发出新芽,一树浅壁如同烟雾。两个人的神魂都有一阵说不出来的动荡,像是要被重新扯进那个初春的院落里。但,这现在是冬天,而这里是众华轩,扶柳轩里的春天,早已经过去了。

    百里无双哑声道:“央神医是来赏画的吗?”

    “当然不。”他低了一回头,收拾那些四散的思绪,脸上显出温和的浅笑——如对待一个老朋友的笑容,显得亲近却不容靠近“我来是给大小姐道喜的。”

    “是吗?不知喜从何来?”

    “从容仰慕大小姐的芳华,愿与大小姐结百年之好,特地托我来说媒。”

    这几句话,他说的很慢。但总算说完了。

    百里无双听得也很慢,第一遍居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次后寻思了一遍,才知道。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嗡嗡直响,听错了,应该是听错了,她不敢相信。

    她看着他,瞳仁那样黑那样深“你要我嫁给唐从容?”

    这句话,后来的日子里,反复造央落雪的梦境里回响,回声巨大,震得他醒来。窗上冷月森森再也不能成眠。

    但那个时候,他还是答:“唐门与娑定城门当户对,从容和大小姐珠联璧合——”还有许多吉祥的好话,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佳偶天成他都可以说出来吧,即使每说一个字,心脏都在收缩,他也可以说出来吧?

    不过百里无双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她微笑了起来“好,很好。”脸庞那样消瘦,脸色那样苍白,眼睛里浮现奇异的血色,她坐在那里微笑“唐门和娑定城联姻,药王谷做媒,三大势力都聚到了一起,到时是不是要请问武院主婚呢?”

    药熬好了,莫行南和妻子分别喝下去。

    命运就此改变。

    他们永远不会失去彼此。

    两人望向央落雪,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心中的感激。

    “多生几个孩子吧。”白发的少年神医微笑着说“那样我会觉得自己一次数就了不少人。”

    莫夫人的脸微微发红,莫行南揽着她的肩扬眉一笑。

    丈夫英勇,妻子娇俏,端得一对璧人。

    “会很幸福吧”望着他们出谷的背影,她轻轻地说。

    展元跟在他的身后,默默替他加上一件外衣。起风了。

    “要幸福吧。”他转身往回走“因为这世上能够得到幸福的人不多了咳咳”他咳嗽起来,谷中明媚的气候也不能阻止秋寒对他的侵袭。

    这个秋天特别冷,事情仿佛也特别多。

    天气渐渐凉下来,这天,禁苑忽然震动。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禁苑从来只有在春天有动静。

    更不正常的是,央落雪和展元进入里面念诵了几遍咒语仙人仍然不能平静,仙人抚着额头,来回走动“他来了,他来了,我知道,我知道”

    咒语安抚不了仙人,禁苑的震动得不到控制。偏偏这时唐从容来了,他见到央落雪的样子大吃一惊,央落雪无暇招呼她,匆匆又回禁苑去。咒语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忽然,仙人浑身一震。

    央落雪和展元只看到,仙人白得几乎要融入白雪的眉眼在那一瞬之间虚化,顷刻透明,然后一阵微风从面前拂过,往甬道去。

    “他”离开了禁苑?!

    央落雪即刻追了出去。

    仙人确实离开了禁苑,他的身体在药王谷入口的空气中显形。今天的入口非同寻常,横七竖八私商一地,唐从容卧在泥地里,一把伞在虚空中打开,洒下淡淡光芒,笼住一个人。

    仙人走向那个人,望着的却是那把伞,痴痴地问:“是你吗?”

    那伞似有性灵,轻轻点了两点。

    他痴痴地伸出手。

    伞自动收起,落到他冰雕一般的手里。

    “我有多久没见你?”他痴痴地抱着伞,好像抱着他的情人“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央落雪赶来的时候正看到这诡异情形以及这满地的狼藉,后来唐从容被救醒后他才知道事情的经过。

    原来光阴教的人听说绿离披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药王谷,所以就到药王谷来要。唐从容出手替他挡下了这一劫——要知道药王谷里只有大夫和病人,无论如何也不是光阴教的对手。

    而那把伞名叫“云罗障”据说是某位修真的宝物,流落凡间,转辗落到青城派手里,青城派当作生辰贺礼送给了唐从容。央落雪隐隐明白,云罗障的主人,和当年将仙人送到此地的修真是同一个人。

    仙人将云罗障带走了,作为交换,他出手除去了被央落雪封在唐从容双手的寒气。

    而当时被罩在伞下的人,央落雪初看觉得陌生,后来才知道那是唐且芳易容的。唐且芳练成了唐门秘毒天香,在等待唐从容出禁苑的时间里,天香被央落雪的血化去。

    并没有什么胜利的快感呢。也许因为唐且芳一点也没有显得沮丧?

    “喂。”在唐从容被带进禁苑的时候,年少时候因为一件小事翻脸的一对别扭朋友坐在了一起,面前甚至摆上了酒,央落雪先河了一杯“跟你说件事。”

    “你也有事求我吗?”

    “跟从容有关。”

    “哦?”只有提到唐从容,唐且芳才会正经老实起来。

    “从容他,也该成亲了吧?”

    “你难不成想替他做媒?”

    他又喝了一杯酒,秋天这样冷啊,酒也冷,一直冷到肚子里,辣气却升上来,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良久才喘得顺气,睥睨唐且芳“不可以吗?”

    比起南方的多雨,娑定城的秋天可谓秋高气爽,铁灰色的屋顶之上,是蓝的像要滴出水来的天空。

    但众华轩里,长老们的脸色却难看得像三个月没有开晴过。

    “娑定城和花家联姻,就是和唐门联姻,且不说花家本身的分量,只说得罪了唐门,两家之间多年的交易关系恐怕要破裂。”

    唐门暗器多出自娑定城,是娑定城的一个大客户。

    “屠长老,什么叫‘且不说花家本身的分量’?我认为最难办的还是花家,他家生意遍及天下,近年除了织造,还开了矿山,万一他要截我们的铁源,那可怎么办?”

    药熬好了,莫行南和妻子分别喝下去。

    命运就此改变。

    他们永远不会失去彼此。

    两人望向央落雪,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心中的感激。

    “多生几个孩子吧。”白发的少年神医微笑着说“那样我会觉得自己一次数就了不少人。”

    莫夫人的脸微微发红,莫行南揽着她的肩扬眉一笑。

    丈夫英勇,妻子娇俏,端得一对璧人。

    “会很幸福吧”望着他们出谷的背影,她轻轻地说。

    展元跟在他的身后,默默替他加上一件外衣。起风了。

    “要幸福吧。”他转身往回走“因为这世上能够得到幸福的人不多了咳咳”他咳嗽起来,谷中明媚的气候也不能阻止秋寒对他的侵袭。

    这个秋天特别冷,事情仿佛也特别多。

    天气渐渐凉下来,这天,禁苑忽然震动。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禁苑从来只有在春天有动静。

    更不正常的是,央落雪和展元进入里面念诵了几遍咒语仙人仍然不能平静,仙人抚着额头,来回走动“他来了,他来了,我知道,我知道”

    咒语安抚不了仙人,禁苑的震动得不到控制。偏偏这时唐从容来了,他见到央落雪的样子大吃一惊,央落雪无暇招呼她,匆匆又回禁苑去。咒语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忽然,仙人浑身一震。

    央落雪和展元只看到,仙人白得几乎要融入白雪的眉眼在那一瞬之间虚化,顷刻透明,然后一阵微风从面前拂过,往甬道去。

    “他”离开了禁苑?!

    央落雪即刻追了出去。

    仙人确实离开了禁苑,他的身体在药王谷入口的空气中显形。今天的入口非同寻常,横七竖八私商一地,唐从容卧在泥地里,一把伞在虚空中打开,洒下淡淡光芒,笼住一个人。

    仙人走向那个人,望着的却是那把伞,痴痴地问:“是你吗?”

    那伞似有性灵,轻轻点了两点。

    他痴痴地伸出手。

    伞自动收起,落到他冰雕一般的手里。

    “我有多久没见你?”他痴痴地抱着伞,好像抱着他的情人“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央落雪赶来的时候正看到这诡异情形以及这满地的狼藉,后来唐从容被救醒后他才知道事情的经过。

    原来光阴教的人听说绿离披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药王谷,所以就到药王谷来要。唐从容出手替他挡下了这一劫——要知道药王谷里只有大夫和病人,无论如何也不是光阴教的对手。

    而那把伞名叫“云罗障”据说是某位修真的宝物,流落凡间,转辗落到青城派手里,青城派当作生辰贺礼送给了唐从容。央落雪隐隐明白,云罗障的主人,和当年将仙人送到此地的修真是同一个人。

    仙人将云罗障带走了,作为交换,他出手除去了被央落雪封在唐从容双手的寒气。

    而当时被罩在伞下的人,央落雪初看觉得陌生,后来才知道那是唐且芳易容的。唐且芳练成了唐门秘毒天香,在等待唐从容出禁苑的时间里,天香被央落雪的血化去。

    并没有什么胜利的快感呢。也许因为唐且芳一点也没有显得沮丧?

    “喂。”在唐从容被带进禁苑的时候,年少时候因为一件小事翻脸的一对别扭朋友坐在了一起,面前甚至摆上了酒,央落雪先河了一杯“跟你说件事。”

    “你也有事求我吗?”

    “跟从容有关。”

    “哦?”只有提到唐从容,唐且芳才会正经老实起来。

    “从容他,也该成亲了吧?”

    “你难不成想替他做媒?”

    他又喝了一杯酒,秋天这样冷啊,酒也冷,一直冷到肚子里,辣气却升上来,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良久才喘得顺气,睥睨唐且芳“不可以吗?”

    ********************

    比起南方的多雨,娑定城的秋天可谓秋高气爽,铁灰色的屋顶之上,是蓝的像要滴出水来的天空。

    但众华轩里,长老们的脸色却难看得像三个月没有开晴过。

    “娑定城和花家联姻,就是和唐门联姻,且不说花家本身的分量,只说得罪了唐门,两家之间多年的交易关系恐怕要破裂。”

    唐门暗器多出自娑定城,是娑定城的一个大客户。

    “屠长老,什么叫‘且不说花家本身的分量’?我认为最难办的还是花家,他家生意遍及天下,近年除了织造,还开了矿山,万一他要截我们的铁源,那可怎么办?”

    “照两位这么说,谁都是娑定城的大爷,谁也惹不起!”另一名长老讽刺道“这不过是儿女私情,好好地去退婚,礼数周详一点,花家和唐门还有什么好说?少城主不喜欢花家小姐,那花家小姐就是嫁过来日子也不好过。”

    “话虽这么说,可这关系到三家的面子啊!”“尤其是唐门,唐从容和唐且芳都是出了名的难惹啊!”“难道我们娑定城还怕了他不成?”

    “”大师父头疼地看着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长老们,叹了口气。

    不久前在少主的虫亦院发生的事,被百里无双和有数的几名长老压了下来,多数人并不知道少主心有所属,而且属的还不是普通人,而是当朝的和顺公主。

    公主走了,少主的病一直没好。但是话却毫不含糊地放出来,他要退婚。

    “退了花家难道你要娶公主?”

    “不管娶谁,不管娶不娶,总之我退婚。”那个永远带着蔷薇般微笑的少主躺在床上,冷冷地说。

    少主极少有这样的神情,一旦出现,就意味着事情不可更改。

    比如当年沉剑,比如拒绝进北凌楼。

    大家都知道扭不过他,但,难道就让他这样任性?

    百里无双始终沉默。

    她坐在最上首,那是城主的位置,椅背雕着交错的两柄剑,指上天空。

    坐在这样的位置上会令人不安吧?那剑好像自己随时会出鞘似的。

    “众位。”

    良久,她开口。

    纷纷扰扰的争论声平息下来,大家都望向她,知道她要下最后的决定。

    “退婚。”在持反对意见的长老开口之前,她道“无忧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即使我们勉强把花家小姐娶过来,到时花小姐受的罪只怕更会令两家反目。趁大错未成,大家心平静气地把这件事情解决。虚长老,洛长老,两位德高望重,就烦劳两位走一趟。先去唐门,再去花家。藏剑阁里的‘明月’、‘承昭’两柄剑就当是我送给唐门家主的礼物,请他代为周旋。”

    “明月承昭是老城主留下来的剑啊!”“我想,为了无忧的幸福,父亲愿意这么做的。因为无忧是他唯一的儿子。”百里无双站起来,环顾在场所有人“我也愿意这么做,因为无忧是我唯一的弟弟。相信各位也不会反对这样做,因为他是你们唯一的少主。为了顾全娑定城而牺牲他的幸福,做得出来的请站出来。”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站出来。

    “那就这么办吧。”

    礼物打点妥当之后,虚长老和洛长老起程。想到传说中最会记仇的唐门家主唐从容,还有一发火就洒毒药的唐家老祖宗唐且芳,两名长老下意识地放慢了行程。

    但是走得再慢,与唐门的距离还是一日比一日缩短。

    “明天就进锦官城了。”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虚长老说。

    洛长老因此失去了胃口,叹息着搁下了筷子。

    “听说唐且芳一出手就是化骨粉,我们要不要先准备点解——”

    一言未了,洛长老的眼睛瞪着客栈大门,一个“药”子咕咚吞下肚。

    门口进来两名年轻人,身后一群随从,提着大堆的礼品。能把娑定城长老镇住的当然不是这么多人和礼品,而是走在前面那个年轻男子。他衣饰华丽,珠冠流苏垂在鬓边,珠光映着容光,好些人看着他都被晃得眼睛发花。他身后的男子温和淡定,容貌并不见多出色,但即使是站在这样风华的人物旁边,居然也没人能忽略他。

    可见是个人物。但是什么人物呢?娑定城的两位长老无暇去想,因为他们已经认出了前面那一位。那正是他们刚刚提到的唐且芳。

    唐且芳也看到了他们。两家有交易往来,对于对方的头面人物,两边都有所知。虚长老和洛长老一面后悔昨天晚上没有去买点清毒的药品,一面站起来,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却已早扯过笑容。

    唐且芳满面含笑,打过招呼,把身边的人介绍给两人。原来是花家的颜生锦。这颜生锦主理花家全国上下的生意,花家和百里家的婚事,就是由他一手促成,虚长老和洛长老因事当日未能见他,今天见到了,心里更加打鼓“糟糕!两头撞在了一起!”大小姐“先搞定唐门再由唐门配合搞定花家”的计划泡汤了。

    唐且芳招呼小二换了上等酒菜,一面含笑问两人此地风物如何,又说等下请两人去东湖泛舟饮酒,招等十分殷勤。颜生锦名分上是下人,很少插嘴,每一开口,恭谦有礼又言之有物。如果不是两位长老一肚子心虚,跟这样两个年轻人一块儿喝酒聊天,倒也是乐事。

    酒快过三巡,两位长老互相看了一眼,唐且芳十分能说,就这么聊到天黑也许都不成问题,可是越拖越没有诚意,有些话还是早些点明比较好。

    “唐兄,”虚长老先开口。唐且芳人虽然年轻,辈分却极高,唐门家主都是他的侄孙辈。唐门家主又极听他的话,所以百里无双派来的虚长老和洛长老都是娑定城里辈分最高的长辈,为的就是能好好跟唐且芳说上话“我们两个老头子这次来,不是做客,而是来向两家赔不是来的。”

    “岂敢岂敢。只有唐家对不起娑定城的分,老人家何出此言?”话虽如此说,唐且芳的脸色明显有点僵硬起来,跟颜生锦互换了一个眼色。

    洛长老咳了一声,道:“我家少主和花家小姐的婚事——”

    唐且芳不待他说完,长叹一身,站起身来深施一礼“这事是我们的不是。我们奉了家主之命,正要前往娑定城给大小姐和少城主当面致歉。两位长老既已来了,且芳汗颜,请受且芳一礼。”

    颜生锦也跟着施礼,一挥手,一名随从捧着礼单上前,颜生锦双手将礼单呈上“区区薄礼,望乞笑纳。”

    两人哪有心思看礼单,相顾大骇,他们是来送礼的啊,怎么变成收礼的了?洛长老忙推辞:“我家少城主染疾在床,恐坏了花小姐的终身,大小姐派我们前来唐门和花家登门致歉,两位,唉两位这样我们如何受得起?”

    话总算说出来了,就是唐且芳要洒化骨粉他们也只好生受了。

    哪知唐且芳和颜生锦极诧异地互看了一眼,唐且芳蓦地大笑了起来。他人面如玉,这一笑宛如东风吹动花木,极尽嫣然,他道:“不用致歉,不用致歉。其实我们两个人肩上的担子,跟两位是一样的啊!哈哈,这下好啦,谁也不用对不起谁,咱们也不用赔不是啦,来,干了这一杯!”

    原来他们也是来退婚!

    只是启程比较晚,在这里撞上了而已!

    两位长老顿时吐出一口长气,直有再世为人的感觉,三杯酒下肚,气氛跟刚才两边恭恭敬敬敷衍得风雨不透的情形大不相同。四个人都觉得浑身轻松,聊得很是起劲,很快酒气就渐渐浮上来,唐且芳的酒量还好,眼神仍旧清亮,道:“你们的人娶不了我们的人没关系,我们的人可以娶你们的人啊!”喝得有点高的两人忙问此话怎讲。

    “我家家主未娶,你家大小姐未嫁,这不是现成的好姻缘吗?”

    “啊,确实!确实!”

    唐门和娑定城的两位当家人在那一刻都感觉到背脊冷嗖嗖吹来一阵邪风,他们绝对没有聊到,自己派出来解除婚约的人,就在酒桌上把他们俩拴到了一起。

    “荒唐。”

    百里无双的第一感觉。

    虚长老和洛长老也有点这种感觉,在不明白大小姐的意思前就答应唐且芳提的婚事确实太冒失了一点。但是——“唐门家主和大小姐可谓是门当户对,对方又是一表人才,而大小姐你,也确实该考虑一下婚事了啊!”当初央落雪在城里做客的时候,他们以为看得到两个人之间结果呢!今年在大小姐面提起央落雪,大小姐却像是不大记得这个人,可见娑定城和药王谷的联姻没戏了啊!放眼江湖,还有比唐从容更合适的人吗?

    而且这正是修复和巩固两家关系的最好方式啊!

    但大小姐只是沉默。自那一病之后明显消瘦的大小姐脸色有点苍白,眉心红芒便显得格外红。如果仔细看的话,红芒没有以前那种烟霞欲流的神气,再仔细看的话,大小姐乌黑的眸子在提到成亲这回事的时候,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这件事不要再说了。”她说。

    两位长老面面相觑,他们已经给了唐且芳准话了,唐且芳还说即刻请媒人来提亲呢。

    百里无双感到窒息。

    心跳加快了很多,每一下都无力,这一口气,不知道能不能喘得上来。

    如果真的喘不上来,是不是解脱?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新鲜的空气随之涌进来,从口鼻进入肺腑,整个人不由自主大口呼吸。

    又活了过来。

    一天中不知要经历这样的濒死,但再也没有像十岁那样的际遇。

    这些剑抛弃了她。

    也许是她背弃了它们。她动情的时候,它们就会变弱。反之,则强大。

    可是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感情了啊。她仰望那些高高在上的剑,房顶黑沉沉,没有感情,为什么剑气还不回来?

    “无双,出来吧。”

    她不肯,她不信她找不回它。

    “有客人来。”

    “让屠长老应付。”

    大师父迟疑了一下,说出那个名字:“是央落雪。”

    灯光恍惚一闪,在她脸上投下阴影。

    “原来是这位贵客。”这个名字,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像一根穿了线的针,针头慢慢地刺出来,细线把那些她已经深埋的东西翻在光天化日下。

    “如果你不愿见”

    “药王谷的央神医登门,我不亲自款待,岂不失礼?”她站了起来,一整衣襟,头高高扬起“走。”

    出藏剑阁,出北凌楼,穿过重重屋宇和长廊,初冬的空气有点凉,她的身子轻轻颤抖。

    是因为冷吧。

    她的脸色没有血色,但自己不知道。她来到众华轩,一脚跨进去。厅堂上站着那样一个背影,没有穿惯常的白衣蓝袍,而是披了一袭黑斗篷,从头到脚裹在里面。但就算是换了衣服,她还是第一眼看出了他的身形,脚步一顿,好像脚下突然变成无底大洞,看不清深浅,即使明知踏上了实地,竟也觉得摇摇欲坠。

    不应该是这样。他忘记了他们的约定,但并不算辜负。而且,即使被辜负,又怎样?没有这样一个男人,没有这样一个朋友,是的她会有遗憾,但也仅是遗憾而已。她曾为此难过,但早已过去。

    她不是那种失去了一段感情天就塌了的女人。

    她有自己的天地要去支撑。

    可是在这一刻,她觉得天塌了。

    瞬息之间,众华轩尘瓦飞扬,天旋地转,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慢慢里回过头来。

    那容颜,她以为她早把它扔到了一边。现在才知道它一直扎根在最深处,到了这一刻,掀翻了这从春到冬的所有日子,张牙舞爪腾空而起,她几乎不能招架。

    为什么那天你没去?为什么书信也没有一封?为什么你不去也不告诉我一下?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在那里,从天亮等到天黑?

    风吹来明明是冷的,骨髓却似岩浆翻腾,嘴里发苦,眼睛发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微微颔首,像个陌生人那样,冷淡而得体地唤:“大小姐。”

    这三个字,似冰雪,冻住一切沸腾和滚烫,她的骨血一瞬间冷却下来,眼睫都快要结冰。

    啊,大小姐。

    “央神医。”这样的冰冷令她清醒,令她得以保持娑定城大小姐的骄傲,令她没有失声问出那些话,令她没能干出令自己颜面尽失的傻事,很好,很好。她淡淡地一笑,在主位坐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确实许久不见了。”他说。面前是一团火红的颜色,她仍然红衣胜火,容貌也一样如同冰雪吧。他走近一点,又告诉自己得维持礼貌的距离。他眼中的世界一切都是模糊,但他记得她偶尔瞪起眼来,眼仁如在白玉盘里的葡萄。她笑起来的样子,又如阳光溅出乌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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