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谁呀?”
一个苍老的声音很快就回应了,继而打开门,看见是她,脸顿时沉了下去,眼看就要甩门,杜天天连忙探进一条腿卡住门,满脸堆笑地说:“外婆好,好久没见了哈,您老还真是越活越精神,比以往还年轻了哈”应门之人正是李兰,她是个瘦小精干的女人,因为长年辛勤劳动的缘故,虽然满脸皱纹,但身子板却非常健朗,瞪起人来时,也格外严厉“你来这干什么?不是说过了吗,我们这不欢迎杜家的人!”
“外婆别这样嘛,好歹我也是夜愚的亲姐姐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
“呸!”李兰往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不是同个妈生的,谁跟你亲来着?少攀亲带故的,你快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外婆,外婆”
“别叫我外婆,我李兰可承担不起你这样的外孙女!”
两人推推扯扯的,杜天天一个不留神,手上拎的那一大堆礼品就哗啦啦掉到了地上。她连忙蹲下去捡,那边李兰趁机就要把门拴上,当即连礼物也顾不得捡了,她连忙抓住对方的胳膊,急声说:“等等,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什么都不听就急着把我赶出去?我这次来可是为了夜愚,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自个儿的外孙,轮不到外人来指手划脚。”李兰还想关门。
杜天天勃然大怒,脸瞬间就沉了下去,冷笑“外人?谁是真正的外人?就法律上而言,我是直系亲属,你不过是旁系亲属;就血缘而言,我和他才是血脉相承,到底谁是外人来着?老太太你给我听好了,叫你一声外婆,那是我给面子,不要给脸不要脸!”李兰的脸“刷”地变白了“你、你”“你什么你?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跟我把话给说明白了,我是绝对不会走的!你有本事就报警,看到了警察局,谁说谁有理!”
“你你你这个贱女人生的贱女儿,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我我”
“我贱?”杜天天一挑眉毛,笑了“我再贱也没有某人的女儿强,去舞厅当了小姐,还勾搭上个有妇之夫,生了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儿子。”
李兰这下可气坏了,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杜天天吓一大跳,连忙上前抱住,心里暗想糟糕,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可别真把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给气死。
幸好,李兰只是晕了一下,当杜天天把她抱进屋子里,让她躺在摇椅上时,她就醒转过来了,一双眼睛泪汪汪地看着杜天天,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杜天天环视了下四周,这个家,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家徒四壁。真是除了必要的桌椅床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可想而知生活拮据到什么地步。
一想到这,她的心变得非常柔软,上前握住李兰的手,低声说:“外婆,您别生气,我刚才说话没个分寸的,其实那不是我的本意。”
李兰别过脸去,闭上眼睛,两道眼泪流了出来。想她一生艰苦,丈夫早逝,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结果女儿不学好,追求虚荣,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身体,还勾搭人家老公,最后还跟那有妇之夫双双见了阎王,丢下个十二岁的孩子。她一边痛恨女儿的不争气,一边又心疼外孙的苦命,只得继续省吃俭用地把外孙也抚养长大。她自问这一辈子从没做过半件亏心事,为什么命却这么苦?到头来都六十四岁的人了,还要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丫头指鼻子骂眼睛。
杜天天看她那个样子,心里更加愧疚,连忙又说:“外婆,我刚才是真的急了,您每次都不给我好脸色看,我也委屈啊。我爸爸和您女儿之间的事,那是他们上辈子的事情,无论是对是错,他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您可怜夜愚,这么小就没有了爸妈,难道我不是吗?我也没了爸爸啊,您也可怜可怜我吧”
李兰慢慢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她,显得有些讶然。
“外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可是现在我真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您商量,哦不,是听取您的意见。您也知道,夜愚高三了,下个月就要高考,他现在很用功,成绩很好,肯定能考上大学,但是,大学的学费可不低啊,以您的经济条件”天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如意料中地看到李兰表情大变,露出了尴尬之色。
“外婆,我知道您性子高傲,不肯接受别人的接济,所以当年,无论我怎么来拜访你们,都被拒之门外。可是现在,您要面对的,可是夜愚的前程啊,所以,请看在您疼他,而我也疼他的分上,抛开成见吧。我不指望您能接纳我,但是,夜愚的学费,请务必一定让我来出。”眼看李兰嘴唇微动要说话,杜天天立刻飞快地说了下去,不让她有机会反驳“当然,您要不愿意领这个情也没关系,这样好不好,这笔钱就当是我借的,等他日夜愚念完书开始工作,有了能力时,再还给我。外婆,求求你,我是真心想帮夜愚,想为他做些什么。我妈不好,但是她是她,我是我,我可从没给过你们难堪啊”李兰整个人都开始发抖,显得又是为难又是痛苦。
“我和您一样,都希望夜愚有出息,都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地过得幸福。他表面上看来很冷淡,但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孩子,最开始不肯好好学习,是因为他知道以您的经济条件,负荷不了他念大学的钱,所以自暴自弃。难得他现在想通了,肯发奋了,作为亲人的我们,难道不应该在这种关键时刻推他一把吗?外婆,看在夜愚的分上,求您了!”杜天天说着说着,真的哭了出来,眼泪滴到李兰的手背上,滚烫滚烫。
于是李兰怔怔地望着她,最后嘴巴一歪,也跟着哭了“我那苦命的夜愚啊”就这样,因着两人的这么一哭,某些事情就此尘埃落定。
当夜愚放学回家时,李兰正坐在天井里绣花,他一见之下就皱起了眉头“外婆,不说了让你别再接绣花的活吗?这太伤眼睛了。”
“没事,外婆没事的,外婆的眼睛可亮着呢。”见最喜欢的外孙回来了,李兰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来,夜愚,到外婆这坐着,外婆有话跟你说。”
夜愚依言挪了个板凳坐她身旁,表情是外人从来无缘得见的柔顺。
“夜愚,我的好外孙”李兰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发,夕阳下,夜愚的五官精致如画,长得跟他娘有七分相像,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伤心了“外婆对不起你,你娘不争气死得早,丢下你那么小,只能跟着我,而我又没能力,让你过不上好日子,从小跟着我一起受苦”
“外婆,你又说胡话了!”夜愚笑着拉住她的手,将脸贴了上去“都说过很多次了,我啊,最喜欢外婆了。跟你一起住,怎么会觉得苦呢?”
李兰眼里升起依稀泪光“你乖,外婆知道你从小就很乖,从来不打架生事,虽然一度成绩差,但我知道那也是因为你体谅外婆,不舍得让我为了你上大学的钱而苦恼。是外婆对不起你,外婆没本事”
“外婆,你怎么了?”夜愚有些狐疑地四下看了看,外婆突然这个样子,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兰连忙用袖子擦擦眼泪,笑着说:“没事没事,一时感慨而已。夜愚,我有话要跟你说。”
“嗯,说吧。夜愚很认真地听着呢。”
“你念大学的钱,外婆有。所以,你想考哪所就填哪所,不要为钱的事而顾虑太多。”
夜愚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哪来的钱?”
李兰低声说:“这个嘛、啊,那个,你知道的,其实你还有个舅舅的”
“他不是二十年前就离家出走失踪了吗?”
“啊,是那么说的,可是最近他联系我了。”被那双水晶般清冽的眼睛一盯,李兰只觉头皮发麻,原本早就想好的说辞,突然变得异常艰难“他说他发了笔财,所以以后每个月都会寄五百块养老费给我,这样,你不就有钱念书了?”
“是吗?”夜愚眯起眼睛“舅舅怎么联系你的?书信?还是电话?”
“书信”
“信在哪?”
“啊不,是电话”
“那告诉我他的号码,我好打电话过去好好谢谢他。”
“这个”
夜愚突然甩开她的手,冷冷地站了起来“外婆,你说谎。”
李兰的心跳了几下,手足无措“没有啊,是真的你舅舅”
“我舅舅要肯联系你,早就联系你了。偏巧这个时候出现?骗鬼啊。外婆,你从来不过问我的事情的,为什么今天会突然问大学什么的?你坦白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游说过你?”
“没有啊,没有!”
“没有?”他走进屋,开始翻箱倒柜。李兰连忙丢下绣了一半的窗帘跟进去,结果,夜愚从厨房的柜子里找出了一大堆水果和补品,什么维他命丸啊、西洋参啊、蜂乳精啊他每搜一件出来,李兰的脸色就难看了一分。
最后,他把那大堆东西往桌上一堆,以手环胸说:“说吧。”
“啊啊?”
“这些哪来的?”
“这个别人送的”
“谁送的?”
“”夜愚盯着她“你不会想说这个也是舅舅送的吧?”
李兰被他一提醒,连忙点头“啊对!就是你舅舅送的!”
夜愚摇了摇头,声音里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悲哀:“外婆,你连谎话都不会说。”
李兰心虚地低下头。他们祖孙俩的相处模式从来就是颠倒的——在这个外孙面前,她反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大人的批评。
“告诉我,是杜家人来过了吗?”他一语问中关键所在。
李兰的脸色变了变,想否认,但在那双清亮无比的眼睛的注视下,却终归说不出来。看她的反应,夜愚也就明白了,果然被他猜中了!
“那么,来的人是杜天天?”
既然已被识破,干脆坦白,李兰点了点头。
又被他猜到。想也知道,杜家唯一肯来这里的,也就只有杜天天了。而她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把钱拿出来。”
“什么?”
夜愚抿紧唇角,显得很严肃“杜天天,她给你钱了不是吗?让你编造了这么大个谎言好让我安心考试的那笔钱,拿出来。”
李兰颤抖了半天,然后低头走进卧室,从床头柜的夹层里摸出个小包,里面是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支票。她把支票递给他,但等他拿时,又捏紧了不肯松开“夜愚,不要这样,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有了这笔钱,你就能上大学了”
“外婆,我一定能上大学,我有办法的,但是杜家的人情,我们不能欠!”
“可是”
“你经常教我的,做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骨气。把支票给我,乖。”
看着一脸坚持的外孙,李兰只好放弃,松开了手。夜愚转身就走。她忍不住追问:“你去哪?”
“把支票还给她们。”
“夜愚,你再考虑考虑”
夜愚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回身,沉声说:“外婆,如果你希望你的外孙,今后还能在面对她们时毫无愧色挺着腰板的话,就不要阻止我。也许有一天我会跟她们和解,成为真正的亲人,但起因,绝对不是出自某方对另一方的怜悯。放心吧,你的外孙很坚强,而且,他所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你要信任他。”
李兰哭出声来。
夜愚走过去最后握了下她的手,缓慢却又坚定地说:“外婆,我要你为我感到自豪,而不是担忧和难过。相信我。”
“嗯。”李兰捂着脸点了点头。
夜愚这才笑了“乖。”他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天快黑了,别绣了,做好饭等我,我去去就来。”
b城的夜幕无声无息的,就那么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