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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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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一边的嘴角扬得比另一边高,在一边的脸颊上挤出一个深深的酒窝。“偶现在是个伦敦人了,”他解释道。“从海德公园到贝锡诺森林之间最厉害的捕鼠人。如果泥家也有老鼠,我算泥免费。”

    “喔,不用了,谢谢你。所以你的职业就是抓老鼠?”

    “没错。我算是我们家的骄傲,这一行的冠军。”他轻笑,或许带点讽刺,然后侧了侧头,显然想瞧瞧帽子底下的她长什么样子。

    她略微低下头,刚好遮住他的视线。他完全不怕显露出真实的自己,仿佛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好隐瞒。

    这样的他有点愚蠢,她心想,但是对语言的研究很有用。他对自己的发音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一股冲动的驱使,她说:“如果明天下午你能到我位于骑士桥的家,并且替我做一些语言的练习,我就给你五先令。”

    “泥家?”他说道,脸上又露出那种狡猾的笑容。他的头往旁边一偏。“一个人?”

    他大胆地上下打量她。云娜的头向后仰,他的眼神着实让人不快!视若无睹到近似冒犯。天哪,他想到哪里去了?

    她感觉到双颊发烫。

    她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细瘦,过高,书念得太多。一个近视的老处女,完全掩饰不了自己的缺点。云娜老早就习惯了人们觉得她没有女人味、毫无魅力:但她还是不能接受任何人骤下定论,以为她会对男人渴望到在路上随便找一个。

    她挺起身体,给这个无礼的家伙看看她最正气凛然的样子。他歪着嘴的微笑中透露出一丝嘲讽--果真如此,那他真是挑错主题嘲弄她了。

    她怒目瞪着他。“我家还有很多人。你是--”她停下来等他报上名字。

    他接下去。“明克。”

    “你有姓吧?”

    “是的,亲爱的,”--系地,亲爱滴--“我姓崔,但是大家都叫我明克。”

    “很好,崔先生。我并不是你什么亲爱的。我姓包,包云娜。而且我只是想研究你说话的方式,做个颚位图(译注:记录发音时舌与颚的接触范围),或许再录个音。所以你如果有兴趣--”

    “抱歉,”旁边一个声音说道。“请问您是包云娜小姐吗?”

    她回头发现那对双胞胎兄弟并没有随着其它人虽开。出手大方、稍矮的那个正在问她。

    “正是。”她答道。

    他朝双生兄弟得意地瞥了一眼,伸出手。“这是我哥哥赖莫尔,我是赖杰米。我们是赖里波爵士家的人,以前住在布莱顿,最近都待在伦敦。”他拿出名片,同时对崔先生点点头。“所以你听得懂这个家伙的话?”

    她点点头。

    那个比较瘦、有点矫揉造作的哥哥问道:“你就是那个以教授语言技巧著称的包云娜小姐?”他停顿一下。“协助不够优雅的小姐高雅地进入社交圈?也就是教导登沃斯伯爵女儿的那个人?”

    “她做到了吗?”

    “你把她改造成一位高贵的小姐,她已经在上个月嫁给了卫伍德公爵。”

    云娜对这件事原也感到十分骄傲,可是她从不曾想过要人赞扬自己的成就,毕竟这还是得靠那些小姐们自己的努力。“我不知道你们从哪儿听到这些事,虽然我的确是教授发声法和礼仪。”她打开手提袋拿出名片来交换。包云娜小姐,发声法与礼仪指导。语言学及语音学家,专长社交礼仪。

    “你将平凡的丑小鸭变成逃陟,送进上流社会。布莱顿的那些有钱妈妈,整个夏天都在谈论这件事。”杰米说道,边扬起眉毛朝他那较瘦而挑剔的翻版投以意味深长的一瞥。

    赖莫尔大笑。“少来了,你不会是认真的。”

    他的弟弟提出抗议。“我当然是认真的。我敢打赌,她可以在两个星期内把这个家伙变成一位绅士。”他转向她。“你可以吧?”

    “把他变成一位绅士?”这个主意让她笑了出来。

    “是啊,改变他说话的方式--要成为一位绅士,不外是说话得体,穿著高雅,以及一些合乎礼仪的行为举止。”

    “不只是这样,我会说--”她朝那个蓬头垢面的家伙瞄了一眼,后者正用一种仿佛面对一整屋的老鼠般,兴致勃勃地望着她。

    “可是你一定办得到,”杰米坚持道。“我知道,因为我和卫伍德夫人谈过。她证实你帮过她,替她挑选衣物、找人帮她做头发、教她如何走路,甚至该用什么语气说话。”

    赖莫尔嘲讽地一哼。“卫夫人本来就是淑女。我还是要说,没有任何一种科学可以--呃,把母猪变成美女。我也要说--”他戳着弟弟眼前的空气来强调。“任何说不了正统英语的人干脆死了算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指望能过象样的日子。他们只会成为社会的负担。”

    “你瞧?你瞧?”他弟弟嚷道,一张脸胀得通红。“我竟然必须和这个傲慢的家伙一起生活!你听过这种事吗?”

    为了替杰米辩护,她转向他哥哥。“你真的是错了。一个人说话的方式是可以改变的,天啊,你甚至可以教会一只鹦鹉说话。”

    “可是说得不好。”

    “够好了。”

    “她可以教得很好,”杰米说道。“你瞧?可以的。”

    他哥哥似乎在考虑他们的谈话内容,然后扬起眉毛笑了。“我请你们喝茶。”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又加了一句:“你也一起吧,崔先生,因为我有了一个主意。我想我可以从我弟弟那儿赢点钱回来了。”

    云娜在清理好的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下,面对这三个奇怪的男人:两位除了斗嘴之外无事可做的年轻富绅,还有一个披着桌布、看起来十分强壮的捕鼠人。

    一名侍者写好他们要的食物后离开,杰米说道:“莫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老是以为你知道--”

    “你在想这个人生于贫穷,也会死于贫穷,他骨子里就是个穷光蛋。可是我说,这是因为他的口音,而且我也很愿意用一大笔你无法拒绝的赌金来支持这个理论。”他吸了一口气,热切地朝他哥哥靠近。“我跟你赌一百镑,赌她--”他指着云娜“可以把他--”他往崔先生的方向一指。“改造成一位绅士,只要纠正他说话的方式,并且教他礼仪。”

    噢,天啊,她得打断他们。“不、不,我很感激你对我的信心,可是我不能接受这么重大的任务--”

    “这需要多久的时间?”

    她眨眨眼睛。“我不知道,至少要四个星期以上,而且费用很高--”

    “如果费用由我们支付呢?”朝他哥哥狡诈地一笑,他又加上一句道“输的人全赔。”

    她再度眨眨眼睛。“我不知道。”她望向崔先生。他正谨慎而好奇地仔细聆听着。

    他确实是个有趣的个案,在每一方面都是完美的例子。清楚的发音,或者是,说得很清楚的错误发音。他喜欢用一些字音,也擅长模仿他人口音。再说,一个有话直说的人比起一个犹豫不绝的人,进展也会快上很多。

    赖莫尔敲打着修长的手指,片刻之后询问地扬起了眉毛。“我们必须找个方式来决定谁赢了这个赌局。”他说。

    他的弟弟抿紧了嘴,直到嘴唇发白。“如果他成为一位绅士,我就赢了。”

    “没错,可是要由谁来决定他是不是绅士呢?是你,还是她?不,不,你们只是把他打理干净,打扮起来,然后就称呼他做绅士。”

    “我们也不会让你来当裁判,如果这是你的想法。”

    赖莫尔耸耸肩,仿佛他已经赢了,因为他弟弟找不到可以评鉴出结果的方式。

    “我们必须另外找个裁判,一个客观的第三者。”杰米抗议道。

    “谁呢?你的朋友吗?”

    “也不会是你的。”

    “我的朋友还比较公道里,不过没关系,反正你一定会作弊的。”莫尔耸耸肩,失去了兴趣。

    这个赌局流产了。

    然后又起了头:“等等!”他向后靠,双手指尖合成塔状,边露出微笑。“我有个点子。”一定是个不怀好意的点子,她从他眯起眼睛的样子看得出来。“阿雷斯公爵的年度舞会,”他宣布道。“离现在还有六个星期,如果你能让他以一个--噢,就说是子爵吧,”

    他大笑。“对,子爵的身分前往。如果你带他去,能让他在那儿待一个晚上,而且每个人都相信他是英国的贵族,那你就赢了。”他开心地笑着。

    云娜自己也差点笑出来,脑袋马上觉得轻飘飘的。阿雷斯公爵是她的一个远房叔公--虽然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交集。阿雷斯十二年前继承了她父亲的产业,只分给她一点勉强足以维持生活的钱。

    带个骗子到他的年度舞会上,一定会把她的亲戚气得头上冒烟。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这会让那头老山羊中风。没错,一定会的。

    这个点子突然有了奇特的吸引力。阿雷斯的年度舞会一直都是她想要跨越的障碍,虽然她过去的成绩都下错,但那些女孩原本就该在公爵和他的朋友面前显得轻松自在的。可是带个骗子去就不同了。如果让人发现,可能会造成伤害。她到目前还能在上流社会的边缘存活,部分原因是她本来就是从这个社会出身的。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她没有对它提出挑战。

    可是,噢,能够骗过公爵,并且在余生中知道自己曾骗过他。太过瘾了--

    不,不,不,这是个危险的主意。但是想一想,这还真是有趣,让她打心底雀跃起来。

    想想看:老包福德,第五代的阿雷斯公爵,被他平庸的远亲耍得团团转。

    她看着眼前这个蓄着胡须的人,他大口地喝着茶,用整个手掌握住茶杯。他喝光了杯中的茶,并弹动手指引起侍者的注意。侍者回头时,崔先生的手往下一指,大声叫道:“偶棉要再来杯茶。”

    老天,他的行为举止真像是场噩梦。他没有梳洗,衣服都绽了线,扣子也掉了好几颗。不过他还是有些可取之处。他的身形挺直,牙齿很好,事实上是相当不错。刮个脸、剪个头发、换上一套好衣裳,再将那把胡子修剪一下,他的样子应该会很好。

    第二杯茶送到的时候,他不让侍者把原来的杯子收走。然后崔先生伸手到桌子底下,取出了一项惊奇--他口袋里的那只小动物,他拼了命去救的那只。那是一只小小的、像是黄鼠狼般的东西,一只鼬鼠。虽然云娜从没见过鼬鼠,但一定就是这个。捕鼠人不都是用这玩意儿的吗?

    它有一身闪亮的棕毛,和一具修长柔软的身体。它蜷起身子,亲了亲崔先生满是胡渣子的脸。

    当崔先生将它放下去时,同时也拿起了杯子。不一会儿,杯子回到桌上,但茶水已经不见了或是说到了另一个地方,杯子里只剩下一些水渍。

    她皱起了眉头。当那两兄弟继续争论不休时,她也在心底交战。只是个捕鼠人,别荒谬了,云娜,一个目不识丁、粗鲁的捕鼠人--

    然而,当崔先生的一双眼睛热切地注视着他的宠物时,那里面的生命力不容忽视。他是一个感觉敏锐的人,这一点毫无疑问。虽然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但绝对不笨。

    他把鼹鼠放回口袋后突然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她注视着自己。他朝她眨眨眼睛。

    她动了一下,专心端起自己的杯子。老天,只要他把吹嘘的神气改成傲慢的样子。就可以融入阿雷斯公爵和他的朋友之间。再修饰一下遣辞用字,教他一些礼仪

    再说,他只须撑过一个晚上,又不是一辈子。而且他的即兴反应似乎不错。

    一个捕鼠人。噢,真是太好了。拿一个伦敦的捕鼠人当作子爵去欺骗公爵。

    它并没有想象中危险,她告诉自己。她办得到的,没有人会知道,除了她、一个好奇心十足的康瓦耳人、以及一对喋喋不休的兄弟!而这些人都不会泄漏真相。

    再说,这将是怎样的一份礼物啊:我超越了他、胜过了他,嘲弄一个活该受嘲弄的人。

    这将是她的胜利,为了让自己高兴而开的小小玩笑。而付出代价的却是她的老好叔公,阿雷斯公爵,同时也是西西林侯爵--这是曾经属于她父亲的头衔--以及其它次要的头衔。不管他有多少名字和头衔,都活该被开这个玩笑。

    那对兄弟一定是感受到了她的乐意,因为赖莫尔突然开始讨论费用,问她需要多少钱来作为开始,仿佛这场赌局已经定案,她的部分没有问题了。

    直到最后,崔先生才把肌肉结实的双臂在裹着桌布的宽阔胸前交插起来,威风地向后一靠。“看来偶在这里是个重要的角色,可是偶问泥们:这件事对明克有啥好处?”

    三个人全都安静下来。云娜以为这个人早该了解。“你会得到一种较好的说话方式,这是其一,”她说。“我一定可以帮你做到这一点,只要你充分合作。”

    他怀疑地看着她。“由泥负责教我?”

    “是的,让你学习正确的说话方式和行为举止。”

    “泥是个女生耶。”他说

    是啊,她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她在这儿苦苦思索着要如何教导一个蠢蛋,虽然理论上他并不笨,但显然也不够聪明,因此无法接受女人比他更有知识。她瞪着他,目光向下落到遮住他大部分上唇、如野兽般浓密的胡髭上--

    他有胸毛。这个想法不知怎地跳进了她的脑海。

    她吓了一跳,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杯子。多么奇怪的想法啊。胸毛。不,不,别去想这些事,她告诉自己。

    但是不去想某些事情很难。

    只消朝他的胡子瞥上一眼,似乎就在对她陈述一个事实:在那条桌布底下的是最奇特的景象。一个裸露、长满了黑色毛发的胸膛--黝黑、闪亮的胸毛,在两片壮硕的胸肌之间形成一道浓密的黑线。谁会想到--

    不,别再想了--天啊,噢,天啊,还有那胡子。噢,她真希望自己不用看着那邪恶的玩意儿。它又粗又乱,就像是嘴唇上长着扫把,一点也不像个绅士。

    对!云娜盯着崔先生的胡子。想到她可以叫他梳洗干净,而且就从嘴唇上方开始。马上就让她雀跃起来,巴不得马上开始。

    这时候,赖莫尔对着崔先生一哼。“你这头不知感恩的猪,”他说。“你所能得到的最大好处,就是不用对今天所造成的损害负责。我也可以把钱要回来,再找警察把你抓走。”

    “不,不,不,”他的弟弟急忙打断。“崔先生,我们这么想好了:你将有个舒适的地方住上几个星期,还能得到几套绅士穿的衣服,在你离开的时候可以带走。另外--”他夸张地伸出手指“你将由专家教你全新的说话方式,让你一生受用不尽。像你这样出身的人,很少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崔先生看着他们,对自己的好运也很怀疑。

    然后他再一次暍光杯子里的茶,手臂揩了揩胡子,朝桌子对面的三个人微笑。“我今天需要二十镑给我的家人,因为一旦开始做这件事,我就没有收入可以给他们了。然后等完成之后,我还要五十镑!”

    “你这个!”赖莫尔从椅子上跳起来。

    “安静。”杰米说道。“崔先生,你当然需要一些资金开启新的生活,这很公平。”他再度拿出皮夹,抽出一张钞票,用两根手指夹着、优雅地一扭手腕递了出去。

    然而他哥哥迅速用手盖住钞票,把它拿回来。“好吧,”他说。“可是事成之后才有五十镑。”他不屑地一笑。“如果办不到,你别想拿到半毛钱。”

    崔先生动也不动地盯着他好半晌,然后说道:“如果成功,我要一百镑。”

    莫尔发出一阵又好笑、又难以置信的沙哑笑声。“你真是恬不知耻,”他说着耸耸肩,屈服了。“就这么说定了。”他收回按住钞票的手,望着弟弟。“输的人付。”

    那二十镑的钞票就夹在杰米的手指间等着,崔先生瞪了它好久,才伸手接过来。“是的,”--系地--“说定了。”他站起来把钱塞进口袋里。“好啦,厕所在哪里?茶在我的肚子里绕了一圈,我得去找找老朋友了。如果泥绵懂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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