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散。”
“我回客栈。”难怪他要赶在关城门前入城,回房将门窗关上总有办法驱逐出这股浓到足以令人窒息的花香味。
“逛逛嘛。”他笑着追上她,再次将柔荑包入指掌之中。
“放手。”她冷眼瞧着他握紧的大掌。
“人多,”手微使劲,将她拉入怀中,浮扁顽皮地眨眨眼。“要是和你走散,我可会害怕呢。”
“明日离城。”阙掠影本想与他拉开距离,但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人群让她不得不屈服。“哪来这么多人?”尽管宵禁形同虚设,但夜市、鬼市也得等入夜,天边犹有霞光,街上来往的人不减反增,扶老携幼,每个人的脸上皆有期待的笑意。
“据说由康阳城三大富商主办,在城心的展鸿、染辉、韶华三条大道一连三日举办牡丹灯会。”花美、灯美、人更美,他今夜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
不久,天色尽黑,月华初上,连绵十里的彩灯一盏接一盏的点亮,灯会的巨型主灯是足踩祥云来到人间的牡丹仙子,面容上绝俗的浅笑令人流连忘返不忍离去;拥挤的街道上除了摊贩外还有表演百戏的戏班,吆喝、叫好、惊叹、掌声参杂,热闹非凡;而由花商提供的各式名贵的牡丹安放在特制的平台上供来往的游人欣赏,纯欣赏或想参与标价买回家都行,五光十色的灯光映在娇贵的花儿上,有种诱人的魅惑。
不让来往的行人擦撞到她,浮扁颀长的身形将她护在怀中,言笑晏晏地指着造型特殊的彩灯和精采的表演要她看。
他的声音似乎从远方传来,阙掠影听不清,眸光随着他所指游走,随口漫应着。空气中的花香味稍淡,取而代之的是人们的吐息、食物的香气、异国的香料所混杂的各种气味,此情此景映入眼中,她仿佛回到从前,一切都未变的那日。
阙掠影红唇紧抿着,从他怀中抽开身,面对他,冷冷的吐出一句:“我不赏灯。”
“啊?”浮扁挠头,骤感不妙地瞧着她眸中闪过水光。
她像脑后长了眼似地,在人潮的空隙间一步步往后退。“我已下定决心,再也不赏灯。”
自那日起,她再没快乐的资格,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她宁愿十二年前的那日留在府中,也不愿独自心痛的留下。
对近在咫尺却没留心她有异,浮扁大为扼腕,大步往她的方向挤去。“人是要往前看的,你何苦将自己困在过去?”
她瞪着他,脑中闪过一抹意念。“你是故意的?”从芙蓉城重逢开始,一步一步皆由他计算,她竟不知不觉成了他手下搓圆捏扁的棋子!
啊扁擒住她的皓腕,不承认也不否认。“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亮一盏烛光,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你以为你是谁?”阙掠影用力甩开他的箝制,心思全遭人摸透让她羞愤又不甘。“凭什么自以为是的干涉我、评断我的一切?”
四周的人潮逐渐将两入围在一个小圈,七嘴八舌的揣测着眼前这对男女吵架的原因。
“因为,我希望你幸福。”他静静地看着她芙容,久久,嗓音瘖痖的续道:“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得到幸福,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快乐地活下去,何必沉溺在过去走不开?”
牡丹花期一过,无论结果如何,他势必无法再见她,在此之前,他想将她的心结全解开,他不想看她背着阴影过一辈子,这或许是他自我满足的行为;但她是他唯一挂在心上的人儿,让他任性一回,应该不为过吧。
“是啊,姑娘,他是为了你好啊。”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你就消消气,原谅他吧。”
“是啊、是啊,这样体贴的男人少见啰,我们家那口子啊”靠近她的大婶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控的阙掠影芳容撤去情绪,水目危险的瞇起。
这世道古道热肠的人还真多啊,瞄过她无表情的芙颜,浮扁大感不妙地叫道:“呃那个各位乡亲,你们的好意我心领,别再劝了。”再劝下去,有人真的要翻脸了。
“来不及了,”阙掠影冷冷地勾起一抹笑。“我、不、原、谅、你。”
随即足下一点,纤影拔地而起,踩着围观人群的肩膀,跃上民宅的屋脊而去。
“太过分了!”浮扁像被重击似地抚着胸坎叹道:“就算是冷笑还是很美啊。”
那股冷到骨子里迫人心魂的美让他心悸不已,唉,他真是盲目的爱惨了她,尽管知道自己惹得她气愤难当,还是为她露出的笑意震昏心神。
她逐渐能在他面前不掩真性情,让他很开心。
“等等!”收回晾在唇畔的傻笑,浮扁回过神,不打算让她躲回保护壳中,但要追上她实在颇为困难只见一群大叔将他团团围住,声势比起之前的大婶集团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叔甲豪气万丈地拍拍他“年轻人,太容易到手的不叫真爱,爱情就是要克服重重的困难,才会愈显甜蜜啊。”想当年他就是历经历尽艰辛才追到他家女人的。
“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叔乙兴奋地将他拐到一边咬耳朵。“就抱着她,亲她个昏天黑地,然后就嘿嘿嘿!”
“我跟你说啊,女人,可以疼,可不能宠,宠了就会不把你放在眼底,我那一妻十妾就是这么管的,我说啊”大叔丙传授自己的御妻术。
准备面授机宜的大叔已经主动排成一长串,浮扁苦了一张脸,哀怨地望向阙掠影消失的方向。
“小生受教了。”他好想溜啊。
随着一声声尖啸窜升,在漆黑的夜空中爆出一朵朵璀璨夺目的火树银花。
不想被浮扁找着的阙掠影没回客栈休息,城中无处不在的拥挤人潮惹得她更心烦,干脆使着上乘轻功来到城郊的一座小山,觅了处平坦的草地坐下,一朵朵闪亮烟花掩住天上星子的风采,灿灿然地将她芙颜照亮,近到似乎伸手便可采撷,康阳城的热闹灯火就在脚下,望着繁华的万家灯火,她有些愣然。
她不愿沉浸在过去,但在一抿恩仇前,只能睡在不醒的恶梦,无法走到未来。
回想方才近乎赌气的行为额际便隐隐犯疼,她按着太阳穴,后悔竟被浮扁激出自己早已遗忘的任性,却碍于大仇未报没办法真撇下他一走了之,明日,她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极细微的草丛摩擦声及一股存在感引起她的注意,阙掠影警戒地偏首看向踏着优雅步伐缓缓由树丛后走出的男人。
“视野真好。”男子有口清亮的美声,身着紫色锦袍,月华映照的俊美相貌极具贵气,手中折扇轻摇,细长带着邪气的凤眼扫过她,慵懒笑道:“姑娘懂得挑地方。”
阙掠影不语,无表情地绕过他,不想和旁人有所牵扯。
男子勾起邪魅的笑,以折扇挡住她的去路。“是我唐突姑娘,在下这厢有礼了。”
登徒子?不,不像,他的态度闲适,没有丝毫轻薄之情,正因为他表现的太过自然,反让她更为警戒,这男人一举一动就像只抓住猎物准备戏耍的猫儿。
无论她如何绕行,男子总带着笑意挡在她身前,阙掠影冷然开口“借光。”
男子笑容可掬地摇了摇扇。“不借。”
“你是谁?”他的笑让她有种不悦的熟悉感,莫非她曾见过此人?
男子执扇的手优雅轻翻,置于薄唇上,笑得颇富深意。“路人。”
又是路人?阙掠影柳眉微挑,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距离,静待他未完的下文。
“不觉得我很眼熟?”男子的笑意更深了。“也难怪,咱们才见过一回。”
她真的见过他?一回?神态慵懒又将人视如敝屣的语调、充满贵族气势却有股无法言喻的邪气她至今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你是浮扁的主子?”十二年前的那一面教她印象深刻。
“记性不差。”男子意思意思的给点掌声,耳尖地听到停在离两人数步之处极其细微的脚步声,薄唇微掀,收扇。“知道我为何来此?”
猫儿要伸出爪了!水眸闪了闪,阙掠影淡道:“路过,不是吗?”
“懂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聪明!”他轻笑,凤眼一瞇。“只可惜普天之下除了一人之外,我从不欣赏这样的聪明。”
他浑身泛出的冷意教她微颤。“与我无关。”
“无关是吗”男子低笑。“你曾救过斐家四少?”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她看向他,男子俊容上邪气不减,甚至笑得比方才更为闲适,其他人或许看不出,但她是个望闻问切的大夫,他过度平稳的反应反而给她一种违和感,那是紧张?还是期待?为什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十二年来的叛逆都在今夜窜出头,不禁想挫挫他高高在上的傲气,在阙掠影自己意识到前,话已出口。
疾如电光的手擒住她的下颔,狠狠收紧,鬼魅般地在她耳畔低吟:“别惹怒我!”他满意地瞧着她吃疼却紧咬双唇不愿示弱的模样,毫不怜惜地推开她。
阙掠影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下脚步,纤手抚着差点遭人捏碎的下颔,气息端喘、浑身抑不住地颤抖十二年来为了复仇,练武她丝毫不敢懈怠,但也才学会苍的七成,他方才如何出手、近身,她竟全然未觉!他以行动告诉她,他要杀她,易如反掌。
“还不说?”他懒懒地催促。
阙掠影不应。她答应过那个碎心人,绝不透露丝毫讯息给任何人。
“学不乖哪。”男子轻笑,眸中闪过杀意,踩着优雅的步子,缓缓向她靠近。“看来,留你没什么意义,我就大发慈悲为浮扁解决这桩麻烦的差事吧。”
“怎么好劳烦少主?”语音稍落,浮扁将阙掠影守护在身后,笑嘻嘻地一揖。“见过少主。”
“原来是浮扁啊”摊开折扇,封础涯露出醉人的微笑。“刻意痹篇本门眼线,我还当你上哪玩去了呢。喏,猎物就在你身后,动手吧。”
“回少主,”双眼闪了闪,浮扁爽朗地笑道:“花季还没过呢。”
“我是这么说过。”封础涯恍然大悟,一副“瞧我记性”的以指敲敲头。“约定的朝限是到牡丹花季结束没错。不过,你出手未免过慢,不但有损你左护法之名,更损我魈一门的名声。”
“少主一言九鼎,浮扁谨记在心。”浮扁暗指他别亲悔诺言。
“本主虽一诺千金,但喜怒无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封础涯笑脸一收,问出浮扁极为耳熟的问题:“浮扁,你对我,忠诚吗?”
揣测封础涯眸中半真半假的戏谑,他小心答道:“浮扁此生的主子仅有少主一人。”
封础涯不上当地将折扇往阙掠影的方向一比“与她相比呢?”
啊扁躬身垂首,知道封础涯的刻意,却也知此时坦诚相告方有生天。“两者情分不同,自然无从比起。”
“意思是我虽是你的主子,但她才是你唯一挂在心上的人吧。”哼哼,在这当口才被他逼出一句实话,还是为了保那女人!瞧瞧他守护在她身前那副无人能动的姿态,真教他想好生玩弄一番啊!“谁对你而言较为珍贵这个问题早在十二年前就昭然若揭了。浮扁,背叛者的下场,你很清楚吧。”
不是忠诚,就是背叛。封础涯给了两条路,不容有中间地带。他的梦,该醒了!
啊扁自嘲一笑,缓步上前。“请少主发落。”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封础涯笑吟吟地俯视跪在跟前的属下。“委托人已死,这桩委托,取消。”
“已死?”发出疑问的不是浮扁,而是将两人对话听入耳的阙掠影。
“一个月前阙家灭门血案已破,而且还是由阙家遗孤所破,这桩轰动京城的大事,甫入京畿周围的你们怕是还来不及打听吧。”封础涯凉凉地扬着折扇。
阙家遗孤?阙掠影惊喜叫道:“是若儿?!”
封础涯耸耸肩,赶蚊子似地朝她挥挥手。“总而言之,你已非本门生意,接下来本主要处理本门私务,哪边凉快哪边闪。”
“私务?”没来得及消化令她欣喜若狂的消息,她便嗅出封础涯语中的不对劲。
封础涯扳颈,笑出一口白牙。“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为什么?任务既已取消,你没有理由杀他!”阙掠影惊讶地望着跪在封础涯身前动也不动的男人,翠眸半合,像是一切与他无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全凭本主高兴。”封础涯笑得轻松,右掌隐隐凝起一片紫色氤氲。“若真要说个理由莫须有三字如何?”
阙掠影水眸紧瞇,瞪着他右掌给人不祥预感的紫色氤氲。“你不讲理?”
“要理?可以。”封础涯大方地颔首。“在浮扁以本门名义代你驱逐杀手时就是背叛本门的具体事证,也就说是你害了他,他今天有如此下场,都是为了你。”
她震惊的瞪着浮扁那张无表情的脸孔,喃声道:“为了我”
不忍地望着她瞬间呆愣的水眸,浮扁催促道;“少主,浮扁甘愿领罚,动手吧。”
阙掠影大步走至他身旁,一把将他揪起。“你傻了?还是疯了?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看他杀了你?”
“你走吧。”浮扁冷冷地将她的手一指一指地扳开,毫不怜惜地往旁一推。“你大仇已报,我的生死与你无关。”
封础涯懒懒地掏耳“话别完毕?”
阙掠影来不及站起身,就见封础涯薄唇邪诡地勾起,右掌深深拍进不躲也不避的浮扁胸坎
“住手!”她凄厉的尖叫,世界仿佛再次在她眼前崩塌,在浮扁喷出一口血倒下时,耳畔,她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封础涯双眸眨也未眨、身形动也未动地一掌接下阙掠影绵密的掌法攻势,在她不死心地再次近身时,犹带紫气的右掌朝她打出一记掌风。
紫气在空中化为龙形,凶猛地朝敌人攻去,未及闪躲的阙掠影遭掌风击中,拦腰撞上树干,紫色龙气没入胸中,在她体内翻腾不已,她呕出一口黑血,连忙抽出银针迅速封住周身数大穴以镇体内窜动的掌气,并由袖袋倒出数颗解毒丸服下。
封础涯很是无趣地瞧着她的一举一动,风凉地笑道:“撑着点,这么一点小伤就驾鹤西归,我可亏本亏大了。”
缓下体内的掌气和毒性,阙掠影瞪着眼前凉薄的男人“这就是魈一门的密传掌法?”至阴至寒至毒的掌气霸道地沿着受掌者的经脉流窜,随着血气的运行一举攻人心脉及五脏六腑,使人筋脉俱断,心脏爆裂而亡。
封础涯摇摇食指“你受的那掌还不够劲。”啧,白白便宜她了。
“反倒是”他弯下身,唇边噙着嘲讽的笑,拍拍神智半昏的浮扁“你会如此大方领罚,真教我始料未及啊!啊扁,为什么?”
啊扁唇角微勾,压抑不住地呕出一口黑血。“浮扁欠少主一条命”他虽然跟了个古怪的主子,但对幼年那个阴暗寒冷几乎将他冻死的冬日,封础涯是唯一对他伸出援手的人,他是射入他生命中一道变幻莫测的绚丽紫光,是他的救命恩人。
“报恩是吗?”封础涯食指轻弹浮扁的额头。“浮扁,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啊扁扯出一抹笑,看向俏脸上满是怒气的阙掠影。“够了,这样就够了。”几个月来,与她相伴的日子甜美若梦,他很容易满足的。
“是吗?”明明一双眼贪婪地凝望着那女人,真当他识人不清到这种程度?封础涯撇撇唇,宣告道:“你叛门已成事实,如今功过相抵,我以魈一门门主之命,宣告你永远的解放!”
啊扁忍住五脏俱裂的疼痛,抱拳道:“谢少主恩赐。”
“需要陪葬品吗?”封础涯比了比身后水目快喷出烈火的女子。“本主心情不差,可以成全。”
啊扁苦笑推辞。“不敢劳烦少主。”
封础涯甚感遗憾。“真可惜。”
恨恨地狠瞪封础涯负着手,优闲地在黑暗中隐去的身影,抽出身上的银针,阙掠影步向浮扁的脚步极为不稳。
“嘿嘿。”浮扁冲她咧唇一笑。
她深吸口气,力持语气淡然。“你不疼?”
他想了想,露出灿烂的笑意。“没什么感觉。”
艳艳的烟花不间断地在夜空中绽放,将两人的表情和一举一动照亮。
他总是笑得一副天下无大事的模样,惨白的脸色、唇瓣、胸口极明显的凹陷和他轻浅而急促的呼吸却出卖了他身体真实的状况。
她颤抖的纤指扣上他的脉门,碎成一片的芳心,在无底的深潭无限地往下沉去。
五脏俱损,毒已攻心此时就算是施针,也只是增长他痛苦的时间罢了。
他俩的诀别,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