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座位。
那种目光她是熟悉的,也习惯像看见青菜萝卜那样,不过眼光带到,却忽视,根本没看进眼里去,不当她存在,有时甚至带点轻蔑。
走在路上,不大有男人会回头看她。男人看女人,看脸蛋外表身材、看打扮化妆穿着。外表是很重要的。女人要衣装、要打扮;不光鲜亮丽的女人,在男人眼里没份量,根本不睬理。男人是感官的动物,眼里只盯着漂亮时髦明艳的女人,看到那样的女人时,也都会装一装,变得像绅士、像风流潇洒的才子,也会注意起自己的举止形象。
可是,对那些不起眼的女人,男人连装一下都不装,即使眼光瞄到,也像看到空气一样,连做个样子都懒,对那些不起眼的女人视而不见,忽视而没放在眼里,根本当她们透明不存在。
所以,两个上车的男人那样瞥她一眼,那目光张明美是熟悉的,她顶多就是一棵萝卜种在那里。
果然,两个男人阔论高谈,旁若无人,根本不在意张明美是否会听到,他们的形象在她眼里会是如何。
男人说得嘴边都是白沫,说什么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交上手;又什么现在女人整容隆乳的太多,假胸部假鼻子假什么的一大堆,要怎么怎么样能让那些女人“无所遁形”保证找到一个“货真价实”的“真波美女”
鲍车忽然慢下来。到了某个大路口,多线汇集,车子多起来,红绿灯变换减缓车子流动速度。
“啧,怎么这么慢!要不是我的车拿去修理,谁搭这种破公车啊,又慢又不舒服。”右边那个男的抱怨。
内侧的那个附和,然后讲起车子来,然后又扯到载了那些大胸翘屁股、身材好的漂亮年轻女孩去哪兜风。
张明美忍不住无聊地望了那两个形似前中年期的男人一眼。应该就三十出头,但那肥厚的体型四十不止,像顶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听得出来是那种自我感觉良好,自以为是城市精英的白领阶层。可一身浮晃的吧肉,明显是好吃懒得动。大概工作不错,有点钱,所以以为全世界女人都会倒追,任他们挑拣。所以要求女人要有身材、脸蛋,要漂亮,要这个、那个,然后只要他们一招手,女人就会蜂拥而上,因为大爷他有钱。却不想自己皮白肉肥,一脱衣服,一身白晃晃的五花肥肉。
张明美听得大为心悸。不要、不要、绝对不要!她发誓,她再爱钱,也绝对不为了钱,把自己搞得那么廉价,连这种只有钱,什么都没有的男人也当成宝。
她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家,她将衣橱大清理,把那些放了不知几个朝代的陈年老旧衣服,及质料恶劣、式样老气的,全部忍痛收起来,用大塑胶袋装扎好,冷藏在角落里。
剩下几件衣服,可以与她今天买的衣服混合着穿,应该没问题。她吁口气,不意瞥见镜子中的自己那穿衣镜也是量贩店买来两百块的便宜货。
她挨到镜子前。二十八岁了,皮肤已经开始松弛;长时间坐办公室的关系,缺乏运动,下半身也显得稍肥胖,臀部也有下垂的迹象。
啊,她应该开始好好运动了。就算已经不期待白马王子,也不要让自己照镜子时,看到自己那模样就很难过吧。
为了身体健康,运动也是必须的。但她舍不得花钱。海岛地狭人稠,少有活动空间,游个泳、健蚌身,都要到泳池或健身中心,那些都要花钱。
因为省钱,她没有很多人逛街购物、唱ktv、泡吧或吃喝寻欢作乐的习惯;也没有白领上班族上健身中心的嗜好。甚至很少到郊外爬山健行什么的,顶多就到郊区偏僻乡下去看她妈妈。
有什么不花钱又可锻炼的运动?
她住的是旧公寓,在五楼顶,所以每天要爬五楼楼梯。但那不够跑步好了。她神情一亮。
她住处附近,走路十分钟左右有个小学,她不知道小学是否对外开放,但沿路有条人行绿道,种了一些树,一直延伸到几百公尺外的国中。
她可以沿着那条人行绿道跑步。她看过,很多人沿着那条绿道跑步,清晨晚上都有。她不习惯被人看见注视,所以可以等下班回家后,天黑了,感觉不那么暴露,再去跑步。
“就试试看吧。”张明美对着镜子的自己说。
烦恼的是,必须买双运动鞋
唉,又要花钱。
听说老板回来了。
张明美莫名的紧张起来。她希望自己能像爱情里的女主角那样淡然,毫不在乎。爱情的女主角都是那样,然后因为她的“特别”她的淡然反而显得不一样。
可是她永远不会是女主角,就连配角也不是,残酷又难堪的,只是个跑龙套的背景小角色。她很早就明白这残酷的事实,怕太自怜,却又不得不提醒自己,别把自己想成女主角,免得让人看笑话。
因为不是女主角,所以也不会“天生”有使得爱情女主角显得比别人特别的“淡然”该紧张的,她还是觉得紧张。她只盼望保住这个工作。
经过这几天的打听,她稍稍知道了一些。老板是个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创立aj,很有生意头脑,毕竟是国外名校毕业的高材生。虽然不会跟员工打成一片,但也不会摆架子。只是,像她这种低阶层的小人物,不大有机会会碰到老板就是。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老板不仅有内涵、有能力,外表高大英俊、身材性感有魅力,而且未婚“好像”也没有女朋友。
告诉她这些的李玲特别强调“好像”两个字,表示那可能性,还开她玩笑说:
“加点油,多多让自己曝光。如果运气好让老板看上了,可就麻雀变凤凰了。”
张明美呆傻似笑了笑,少说少错,不多说废话,免得不小心说了什么,引起别人误会。
这算是“任务”吴妙丽要她注意的,她有在注意,不再连老板是谁都搞不清楚。有一天在电梯里不巧碰到蕾贝卡,她上下打量她两眼,没说什么。后来,吴妙丽也没说什么,所以,她想她大概算是过关了。她们也没再挑剔她的穿著了。
下午,老板和各部门主乖篇会。张明美职位低,被派去帮忙准备资料、茶和咖啡饮料什么的,老板来之前,她就退出去,在门口甬道迎面遇见几个人走来,赶紧避到一旁,略垂着头。只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影,蕾贝卡跟在后面,还有几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一边讨论着什么。
要是爱情的女主角,这时要不淡然一笑不在意,要不自怜感伤唏嘘一下吧。她只希望能平安无事度过试用期,成为正式职员,那样她的薪水就又多升了三仟块。
她希望能存够钱,买下表表姑的公寓,有一个自己的小地方,再存一些钱,将来生活有个保障。
这种“小人物”的想法,跟周英杰心里在盘算的,天地之差般大大不一样。周英杰根本没去注意甬道旁站的人,从香港、上海转了一圈回来,他满脑子想着如何扩展aj的版图。
aj在大中华区的名号早已打响,从新加坡到香港、上海都有据点。这回到上海,他发现当地不只当地,沿海各大城市,消费能力强劲。针对青少淑女市场的副牌销售表现,更是亮眼。城市独生子女的结构,使得这些青少一代比父母一代有更大的购买力。除了上海,他打算在北京、广州、深圳也开设新店面,并且聘请四小旦之一,有广大人气的少女偶像代言。
因此,一回来,他就与黄大杰及其父亲讨论增资的问题,再召集各部门主管讨论相关事宜。上海分公司直接在当地招募工作人员,主管由总公司派去主持一切事宜,并策画执行在沿海其它各大城市成立分店的计画。
会议结束后,各部门主管离开,蕾贝卡出去之前,想到什么似,说:“对了,那个电话,新来的人员还搞不清楚,我已经提醒他们注意。”
这种事私下解决了就好了,蕾贝卡根本不必特别提起。但蕾贝卡对这个年轻老板,有种长姐在辅佐弟弟似的心态当然,这只是她自己自以为然的模棱感觉事情不管大小有意无意便提出来与老板说一说。
“啊?”周英杰早忘了那回事,根本没记在心上,蕾贝卡忽然提起,片刻才反应过来。“那个啊”他笑一下。“她连你都不晓得。看样子,你得到各部门多多宣传自己才行,蕾贝卡。”半开玩笑。公司事情顺利,他心情也不错的样子。
“那个张明美是财务部那边新找的人员,对公司情况还不熟悉,所以”
“你说什么?”周英杰忽然坐正,打断她的话。
蕾贝卡微微一惊,有些意外。
“你刚刚说她叫什么名字?”浓黑的眉压低,微皱。
“张明美。”心里尽管诧异,蕾贝卡脸上仍平静如常,半点都不惊动。
这个名字周英杰深深吸口气,突然躁气起来,又联想到前些时遇到的林佑福,眉头又皱紧。
“你说,她在哪个部门?”他压下躁乱的思绪,神态已回复平时的冷静镇定。
“财务部,会计组那边找的人。是妙丽面试聘用的。会计组那边说要找个助理已经有段时间了,半个多月前才聘雇的。”周英杰对新来的小职员这么注意,蕾贝卡十分意外,但她是个好秘书,谨守秘书的职责,不好奇的过问,老板问什么答什么。
“喔。”周英杰却没再多问。
蕾贝卡等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她便往外走。不料,周英杰突然又叫住她,吩咐说;“等等,蕾贝卡,麻烦你将她的人事资料传给我。”
“好的。我马上就传给你。”蕾贝卡意外极,脸上仍没波澜,就像平常回应行事那样。
“谢谢。”
这个名字像魔咒一样,一下子把一些不必要、他以为早已经清除消档掉的记忆挖出来。
黄大杰曾不只一次半开玩笑半恼怒说他“不正常”;说他“不像个男人”哪个“构造”健全正常的男人会像他这样,对女人那么冷淡没兴趣?哪个男人不花心?他如果女人一个交过一个,黄大杰大概还会替他鼓掌,偏偏他对女人有莫名的偏见,不懂得“享受”女人的温柔妖娆,也不懂得那软香在抱的滋味
黄大杰那家伙什么也不知道。他自己也不会、更不肯承认的他也曾跟许多纯纯的少年一样,注意过某个淡淡的倩影的。但那份纯纯的感觉,却被现实击坏,让他在林佑福对,就是那个他从不放在眼里的林佑福面前,感到深深的挫败。
金钱的光环、拜金的女人什么优等生!算什么呢!一百个优等生也比不上一个愚蠢的有钱富家少爷!
蕾贝卡很快将张明美的资料传给他。
学经历、出生年月、地址、电话、数位化后面容显得仍不够娇甜的格式照片
是她!果然是盘踞在他记忆阴暗底处的黑影
他呼吸稍微粗重起来。
这不是演粗俗的三流爱情连续剧学生时代天天在上学的路上相遇,默默相视彼此,却始终没有跟对方说过话,但一直将对方放在心底,不曾忘却。多年以后,命运或巧合或偶然的关系,将两人又拉在一块,他一眼就认出她了,对她的那份执着仍然不变,心底仍有着她的身影他与她的故事又重新开始
这种烂剧本,也只有那种三流编剧才写得出来!
但现实中的生活,往往就是这般庸俗,如三流肥皂剧,让人嗤之以鼻。
他以为他不是以前的他了,这个张明美,看照片就知道,更不是那种叫人一见惊艳,回头多看一眼的美女。他跟她的差,是天跟地的差!饼去也许有过意外的交集,但如今他们已经处在不同的世界,根本不可能搭在一起,现实生活可不是电视连续剧。
周英杰切掉电脑萤幕,调整粗重的呼吸,心里真是不痛快。
早已是毫不关痛痒的,他为什么还会记得?他应该连想也想不起来才对,为什么没太大的挣扎就想起来了?
人脑选择性地储存记忆,储存重要的经验、知识,那种发生在当下,不重要的琐碎,被储存在“短暂记忆”里,过后就被大脑清除掉。只有那种时时回味复习、思想起的,才会被储入“长期记忆”中,一被触及便自然撩起。
他真是不痛快。他居然还记得这个人,林佑福、那车站里偶然的视线相遇、烤肉这代表什么?
就算记得,那又怎么样?
他烦躁地站起来,走到墙壁又走回去。
总不成还真的演上一出三流肥皂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