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备钞”中”中央马上来”
为了陈龙的案子,76号的高级干部,特地集会研究。准备行刺周佛海,自然是件大案,但小黄已死,陈龙矢口不认,又牵涉到日本人,无法深究;同时,风声所播,说日本人打算杀掉周佛海,是件足以影响社会,造成动荡不安的事。因此,最聪明的办法,便是将这件案子压了下来。
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显出怕事的态度,亦是示人以弱;甚至变成对日本浪人的鼓励,那就后患无穷了。所以几乎毫无例外地,一致认为对陈龙应该严办。
但严到什么程度呢?10年刑;长期监禁;还是处决?对这一点,林之江提出了他的看法,看日本人的态度而定。
“如果日本人识相,不来干预我们的公事;那么,把陈龙办得重,办得轻,没有太大的关系。如果要来干预,正好杀鸡骇猴,给他点颜色看看,那就非重不可了。”
“我们去要人,他给我们一个尸首;如果他们来要人呢?”一身刀疤的万里浪问:“给他活的,还是死的?”
“活的也不给;死的也不给。”林之江又说:“当然,死的他也不要;要了陈龙的尸首去,难道还要替他大出丧?”
“我赞成。”主持会议的苏成德开始作结论:“第一、看日本人方面的态度,如果他们来要人,就说已经枪毙了;第二、对于整个事件,保守秘密,免得引起流言,影响人心;第三、等整个事件告一段落,再面报周主任委员。”
周佛海是”特工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所以苏成德用此称呼。散会以后,林之江刚回办公室,就接到苏成德的电话,请他立刻去一趟。
“巧得很!”苏成德说:“我刚接到荻原的电话,他要带统税局的顾问川端来看我。我想,请你一手主持这个交涉。”
“好!我知道了。”
“立场不妨坚定,态度要恳切。”
“我懂。”
大约半小时左右,荻原带着川端来了。荻原是沪西宪兵队的队长,官拜大尉;76号跟他的关系很密切。川端大概就是知道这种关系,想借重荻原来卖个交情;林之江心想,荻原不见得会了解剖中的内幕;也想不到这里已经作了决定,采取最强硬的态度。如果他一开口就要人,而且由于太熟的缘故,可能在措词上很率直;那时候他碰的钉子就是硬钉子,这样伤了和气,以后办事就棘手了。
因此,他使了个瞒天过海的手法;一见了荻原,不等他介绍川端,便用那种无一天不见面的熟朋友的口吻说:“来、来!你要的宝贝我替你找到了。”
原来荻原有样嗜好,是收藏”春册”;改七芗、仇十洲的作品都有。有天听人说起,大名鼎鼎的唐伯虎落魄的时候,亦曾画过春册;曾托林之江代为留意。”宝贝”指的就是春册;荻原一听他的话,以为唐画有了着落,喜不可言。
这种东西的授受,自然不宜有陌生人在旁边;所以他跟川端说了句”吃斗莫倒”随即洒开大步,跟着林之江匆匆而去。
“宝贝确是有了,一共6幅;要从天津送来,大概有半个月的功夫,你就可以看到了。这是我私人送你的,请你不要客气。”
“谢谢,谢谢!”荻原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
“不过,有件事我要先打你的招呼;川端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他托你来要的这个人,犯的案子很重;而且也没有办法交给你了。我想请你警告川端,不要管这种闲事,免得损害中日邦交。”
荻原微微一惊,”什么案子?”他问:“会损害到邦交”
“难道你还不知道?莫非川端没有告诉你?”林之江趁机放了枝冷箭,”托人一件事,不把这件事告诉人家;这种做事的方式很不够意思。”
“嗯!”荻原闭着嘴咕了一下,有些生气的样子了。
“请你不要这样。用平常的态度。”
荻原省悟了,放松了脸上的肌肉,跟着林之江回到外面客厅,这才正式为他介绍川端。
彼此说了两句客气话,荻原开口了,”川端君那里有个使用人,为你们这里逮捕了,希望能够释放,或者交保。”他转脸说道:“川端君,请你自己说。”
于是川端先找张纸写了一个名字,然后说道:“这个人,是为贵局逮捕了。”说着,将一张纸条递过去,自然是”陈龙”二字。
林之江趁机打听:“这姓陈,请问川端先生,是你们局里什么人?”
“调查员。”川端补充说:“是秘密的税务调查员。”
“既然如此,何以不由统税局来办交涉?”
“我就是统税局的人;陈龙是配属给我工作的人。”
“这样说,川端先生应该对他很了解。”林之江逼视着他问:“是吗?”
一上来先被人家套问了一阵,而且话中藏着机牙;川端自觉落了下风,不由得有些起馁,就越发要考虑一会才能回答。
“关于他的工作方面,我比较了解;此外就不太清楚。”川端又说:“他的私生活,我不便干涉。”
“那么,我可以告诉川端先生,陈龙是本局奉令逮捕的,他牵涉到行刺中国政府要员的阴谋。”
川端的神色凝重了,但看得出来,是极力保持着镇静,”有这样的事?”他说:“你们不会株连无辜吧?”
“株连?”林之江问:“川端先生希望我们株连?”
听得这话,连荻原都发觉了,当即向川端说道:“川端君,你应该管束你的部下。”
“在我的工作部分,我是管得很严格的。”川端忽然态度变得强硬,”你们一定弄错了!是冤枉无辜的人,对我的工作妨碍很大。”
林之江很沉着,沉着得看来有些阴险了,用一种深不可测的微笑答说:“我也知道妨碍了你的工作;我向你道歉。”
“这不是道歉的事;我要求让我带陈龙回去,或者移交给荻原队长。”
这一下,林之江不能不以坚定的态度回答:“荻原队长并未提出这个要求;他连如何妨碍你的工作都不知道,接收了这个人有何用处?而且,就算荻原队长提出这个要求,我们也只能向他抱歉,求取他的谅解,因为我们无法将陈龙移交给他!”
“为什么?”
“这个原因不能告诉你;除非荻原队长提出询问。”
这个钉子碰得川端脸色发青;荻原又不作声,他只好出声央求了。
“请荻原队长问问他,为什么不能将陈龙交出来。”
“荻原点点头,向林之江说:“请你跟他说。”
“好!”林之江看着川端说:“陈龙已经承认,他在从事一项叛逆性的阴谋;案情太严重,陈龙已经移解到南京去了。”
“走吧!”荻原很快地站起身来;他对川端说:“你不要再管这个人了。”
原是请来壮声势的,不想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川端大感狼狈,一言不发地跟着荻原告辞。
林之江顾到礼貌,一直送他们上汽车;荻原在车子离去以前,从车窗中伸出手来,作了个翻书的手势。林之江会意,是指许了送他的”宝贝”
“一定会有。请你耐心等待。”
“不要让我等得太久!”荻原还叮咛一句。
林之江对这个交涉,自觉办得很满意,但对荻原所许的愿心,却不知如何还法?心想虞亚德为人灵活,不如跟他谈。
于是,打了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林之江十分得意地谈他如何利用荻原抵制的经过。最后却又皱眉了。
“当时没有办法,非利用这件荻原最感兴趣的事,不能取得他的充分合作。现在可为难了,哪里去弄这6幅唐伯虎画的春宫?”林之江用很亲热的称呼说:“小虞,你替我动动脑筋。”
“这何用动脑筋,到城隍庙的茶会上,去找一个专门造假画的人,问题就解决了。”
“对、对!真是你的脑筋好。”林之江很高兴,”不过,造假要造得像。”
“那当然。”
林之江点点头又说:“小虞,买这6幅画送荻原,是可以报公帐的。自己弟兄,我挑挑你,假的你照真的报好了。”
这是件无须客气的事;虞亚德道谢过了又问:“那么,陈龙是不是要送南京呢?”
“现在还不知道。局里只是将整个案子报上去;看上头的意思。”林之江又说:“我看陈龙难逃公道。”
“照现在的情形,是不是要通知他的家属呢?”
“应该要通知的。现在案子已经不在我手里了,我没有办法答复你。不过,如果你认为要通知家属,我可以跟局里说。”林之江又说:“现在你最要紧的,是替我去弄唐伯虎的古画,越快越好。明天能不能给我一个确实答复?”
“我极快去办。明天一定有电话给你。”
因为如此,虞亚德第二天绝早期身,赶到城隍庙,在古玩书画商人每天聚会的茶会上,找到一个专造假画的任不凡,问他愿不愿承揽这件生意?
“像你这种生意,我还是第一回遇到。”任不凡想了一下说:“这要另外寻一个人合作;我是不画春宫的。”
“你的意思是,画春宫另外请人;画好由你来加上唐伯虎的名字?”
“对!我只管题款,盖唐伯虎的图章;别的不管。”
“一客不烦二主,这个人归你去找。你只说个价钱好了。”
册页是1两金子1幅;两个人合作算双份,6幅12两金子;抹掉零头,算一条条子。”
“可以。不过要快;一个星期够不够?”
“差不多。不过,话说在前面,期限要从收定金的那天算起。”任不凡又说:“钞票不值钱,不能折价。”
“明天上午,仍旧这时候,我拿两个小黄鱼给你。”虞亚德又问:“譬如说,这6幅画如果真的是唐伯虎画的,值多少钱?”
“那就没有一定了。”
“你不妨说个价钱我听。”
任不凡想了一下说:“要一根条子一幅,不算贵。”虞亚德心里有数了,随即到76号去看林之江,将跟任不凡接头的情形,和盘托出。林之江考虑了好一会说:“6条条子,数目是大了点。应该另外有个做法,你有没有专门做这路生意的熟人?”
“我只认识一家裱画店的老板。”
“有没有交情?”
“有的。”
“有交情,就好办了。”林之江说:“我先垫一条条子出来,你去把那6幅画弄好,送到裱书店;我跟局里说,那家裱书店有这么六幅东西,请局里派人去买。你那面咬定要6条条子,少一个不行;一样非买下来不可。这样不经我的手,事情比较冠冕堂皇。”
虞亚德自然唯命是听。当下收了林之江的一条条子;一个星期以后,如期办妥。那6幅春册,每一幅题一句唐诗;诗中都有一个春字。
为了表示做事认真,同时让林之江有个先睹为快的机会,虞亚德特地约林之江小酌,顺便欣赏那6幅春册。林之江欣然同意;但时间却不能确定,要临时联络。
小酌的地点,就在裱画店老板的家里;此人姓周,苏州人,裱褙世家。他也很想认识林之江,因为是个靠山;因而向虞亚德表示,这趟生意他完全”白当差”当然,虞亚德也有盘算,要给林之江提高大分;然后他再跟周老板分帐。
约了两天,第三天约到了。一到经过介绍,首先看画,6幅册页,纸墨古色古香,做假做得极像;每一幅提一句唐诗,都带了一个春字,第一幅是”全知偏知春气暖”;第二幅是”春潮带雨晚来急”;第三幅是”雨中春树万人家”;第四幅是”春城无处不飞花”;第五幅是”隔坐送钩春酒暖”;最后一幅是”铜雀春深锁二乔”
“这一幅是六指头搔痒,加工讨好。”周老板指着最后一幅说:“照规矩一男两女算两幅。”
“喔!”林之江问:“这是唐伯虎的字?像不像?”
“像、像!怎么不像。”
“六如居士就是唐伯虎。”
“是啊!”“我怕我那个朋友只知道唐伯虎。”林之江仔细看了一下说:“喔,图章是唐寅二字。”
“林大队长,你请放心好了。越是做假的人,越想得周到,不会错的。你看,款上题的是六如居士时客洪都,洪都就是南昌,也是有道理的。”
“这个道理,你要说给我听听。”林之江说:“我好讲给我的朋友听。”
“明朝宁王造反的故事,林大队长总知道?”
“知道的。”
“宁王宸濠,把唐伯虎请了去做清客;时客南昌就表示这6幅册页是为宸濠画的。”
“那么,为什么不题上款呢?”
周老板哈哈大笑,笑停了用苏州话说:“林大队长,格末倷叫外行哉!啥教春宫画浪还题还俚上款笃!说出去仔,听格人嘴吧阿要笑歪?”
林之江想想不错,自己也失笑了。
“林大队长,东西真是不错;骗内行都骗得过。”周老板说:“这份礼要送给喜欢的人,真正是宝贝!”
听得这样说,林之江越发高兴;心想荻原定必激赏,交情又厚一层,以后办事更加方便;有什么大油水的案子,荻原只要说句话,黄金美钞就会滚滚而来。说这6幅册页是”宝贝”一点不错。
“周老板,我明天就会叫人来看;你不妨开口多要一点,还价还到什么程度,看你自己的本事。”
言外之意是60两金子以外,还可以多要;周老板亦不免心动。但这件事虞亚德所托;话中要照顾到,当即答说:“林大队长交代的事,我自然尽心尽力去办;生意怎么谈,我会跟亚德兄商量。”
“对了!你们去商量。里头有我,这笔生意一定做得成。”
“多谢、多谢!”周老板将春宫收好了说:“请亚德兄陪林大队长略坐一坐,我看内人预备齐了没有。”
等他一走,虞亚德便坐到林之江身旁,促膝说道:“大队长,我想这样分派,本钱先归大队长;多下的请大队长拿一半;我跟周老板分一半。”
“不必!”林之江说:“本钱还我就是了。”
“没有这个规矩——。”话只说得半句,周老板的影子已现;虞亚德就不便再说下去了。
“请里面坐!”周老板说:“没有什么好东西请林大队长吃。”
“周太太,”虞亚德接口说道:“烧得一手好船菜。”
“那是外面吃不到的。”林之江欣然起身,”今天口福不浅。”
到得饭厅里落坐,已摆满了一桌子的菜;船菜讲究冷荤跟慢火煨的大件,周太太为请客花了3天工夫,这一桌子的菜,自然不同凡响,因而益助酒兴。
周老板的谈锋甚健,他不但懂书画,还懂金石磁器;谈起许多有名真踪流传的经过,将那些名人巧取豪夺,作假行骗的故事,说得活龙活现,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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