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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语。
“今天小惠问我最近为什么跟你走得很近,我告诉她,我喜欢上了你。”
我从后望镜里看见自己铁青着脸,嘴唇紧抿。我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格格打着冷战。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你喜欢我?我觉得非常滑稽,居然笑了,笑过之后,忽然感到一阵恶心。
“停车!”我叫。
幸好这次,我们是在一个不甚繁华的路段,林志安停车,我扑向路边,开始呕吐。他很熟练地扶住我,轻轻拍我的背。18岁以后,我再也没有这样撕心裂肺地吐过,那顿昂贵的午餐我居然还有这样可恨的幽默感。
到最后呕出胆汁来的时候我才慌起来。林志安也急了:“走去医院!”
“现在去要变成头版头条。”我抗议“这症状太像怀孕了。”
林志安顿时哭笑不得:“庄小勤,我怀疑你是不是装的?这时候你还开得出玩笑?”
“不开玩笑还能怎么样?趴在地上等待世界末日?”我横他一眼。也奇怪,拌嘴之后,我也不想吐了,接过林志安递来的娃哈哈,漱了漱口。
他心悦诚服:“你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我哈哈大笑。
很久很久以后,林志安才重新开始和我说话。那天他开着车,我们在宽阔得如同一个坟场的北京城,漫无目的地瞎逛了四个钟头。四个钟头里他一直在不停地说话,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真话已经被压抑得太久,终于选择今日,来了一次彻底的喷发。
十四
“我和小惠,17岁的时候就出来闯荡了。她的真名当然不叫林嘉惠,至于叫什么,现在已经一点也不重要。那时候很幼稚,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500块钱,以为大城市就是人间天堂。我们坐了两天两夜的汽车来北京,小惠一直不停地晕车,吐,我为了她和周围的人打架,从一开始是这样,到后来也是。”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架?”话一问出来,我马上后悔自己的白痴。
林志安笑了笑。“她太漂亮了。在夜总会唱歌的时候,总是有人打她的主意。那时候,我们很相爱。她是一个单纯的好姑娘,真的。说到底,是我连累了她。”
“你怎么连累她了?”
“我那时候打架不要命,把道上一个老大的儿子打残了。我们只能逃跑,没有一分钱,能跑到哪里去?最后饿得绝望了,小惠说,这样不是办法。她走了,两天以后回来,趴在我怀里大哭,大哭她的哭声,我永远忘不了。”
林志安面无表情。我浑身一颤。不用再说,我知道发生了可怕的事。
“然后,我们就有点破罐子破摔。现在,你如果去通县的派出所查,一定还能查到我们的案底。要真是杀人放火,倒也好了。但那是耻辱,是让人一辈子都抹不去的耻辱,你明白吗?”
“那现在,你们总算熬出头了。祝贺你们。”沉默了半晌之后,我真心诚意地说。
林志安摇摇头。“小勤,你不会那么天真吧?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代价。能有今天,小惠付出了她的代价。现在的她并不自由。你看她很风光,一套首饰就能让很多人吃一辈子,其实,那些并不归她所有。她还是一无所有。”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对她好,不求回报的人,也只有我。可是我觉得很累。我曾经希望能一辈子对她好下去,但是不行。”林志安忽然猛踩一脚刹车。“她想要忘记以前的生活,变成另外一个人。有时候,有时候我觉得她疯了。”
他想了想,又肯定地说了一句。“她是疯了。”
林志安深深呼吸,他以为自己很平静。实际上,他的眼泪已经不停流下来。我从来没有看见一个男人流过那么多眼泪,我心酸地想,他一定是真的很累了。
所以,当林志安最后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就没有拒绝。谁说我们没有真的喜欢对方呢?我们是通过谎言认识的,可是,在那一刻,当我衣冠不整,狼狈不堪,而他把头靠着我肩膀,我们向彼此展示的,是最真实的自己。那一晚我们恋恋不舍地分别,林志安的吻轻轻落到我鼻尖的时候,有一刹,我几乎相信,我重新得到了幸福。
6
第二天,我收到两个包裹。一份来自林志安,一份匿名。
我想了想,先打开了林志安的包裹。一抖开,哗,我惊叹,是一条华伦天奴的白色长裙,是所有女孩梦想的那一款,还有一张小卡片,林志安的字写得不算漂亮:小勤,你的裙子坏了,这是新裙子。
他真的把我当公主。
我穿上这华丽过份的裙子才打开第二份包裹。
包裹包得很严,我拆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会是定时炸弹?我心里嘀咕。
不是,包裹完全打开来,是一大堆扎得严严实实的报纸,你能想象到的所有报纸,在娱乐版,头版,醒目的位置,刊登着昨天自助餐厅里的一幕,林嘉惠耳光甩向我,嘴角里不屑地逼出一句:“婊子!”
我告诉自己,不能看,看只是徒增烦恼,不能改变任何。但是我一张一张机械地翻开,还好还好,记者们的闪光灯大多对准高傲美丽的林嘉惠,甚少照顾到我这被打翻在地的失败者。我不停翻,直到翻到一张,头版,几乎半个版面,我倒地一瞬的照片,裙子撕裂,露出一大截文字工作者特有的赘肉横生的腰
我尖叫一声。
那一天我没有开门,没有下楼。关掉电话,关掉电脑,冰箱里还有一点点西米露,是我一天的口粮。
其实我心里清楚事情会是这样,林志安昨天也再三给我打气,但是当这些报纸真真实实摊在我眼前,当加大的黑体字一张张印上:“婊子!”我才发现,我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