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猪家里要翻盖房子了。我这里说的黑猪其实是一个人的小名,为什么他的父母给他起这么个名字呢?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他母亲在生他的那天,家里喂养的一头黑毛的猪好端端地忽然死了,他的父亲便将猪的突然亡故和孩子的出生联系起来了;二是因为在过去的农村有起孬名可以长寿的说法。所以,这偶然事件和风俗影响的结合,便使得“黑猪”跟随了他的一生,他的大名使用频率反而不高了。我们一帮小孩怎么知道他家里要盖房子了呢?这个信息来自于他院子的外面堆放了一堆大石头。某一日,被一驾大马车威风地拉来的,而后卸在了这里。
石头摆放的很随意,因为那时也就是八十年代初,村里人口少,地广,每家不仅拥有的院子大,连院子之外的空场地也大。所以,石头就像是摊放在那里的,挺有规模的样子。我和小伙伴们在石头上爬上爬下,像群猴子。小孩子在一起玩耍,往往是有孩子王率领的。我们的孩子王是我的邻居,男孩,年龄比我们大,比我们长得粗壮,小名叫孬蛋。我们没喊他哥,都一声一声地叫他孬蛋。他对这一点并不介意,他介意的是自己在孩子群中的地位。只要他振臂一呼,我们就会像电影上的解放军冲向胜利高地一样,涌向他,将他围在中央。孬蛋成为孩子王不仅是因为他的客观原因,他本人确实具备成为领袖的“资本”比如,他能用玉米秫秸做眼镜框,用画纸做风车,玩扇“洋画”的游戏时他往往是胜利者。这些“能力”在孩童的眼里有着何等的魅力啊!
当我们这些猴孩子还在兴奋地在石头上蹦跳时,是眼灵手巧的孬蛋发现了石头“宝座”那“宝座”其实是几块石头的组合,有一块石头恰巧竖着,斜倚在另一块的上面,如同座位的后靠背,靠背前面就是一块平放着的大石头,是座位的前平面。前平面两边依然围绕着石块。所以,这“宝座”就不仅有后背、有坐面,还有扶手了。发现者也是占有者,更何况孬蛋确实是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所以,在以后的玩耍中就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孬蛋与其说是坐在“宝座”上不如说是歪在“宝座”上,看着我们分成两支战斗队伍,在石头中间起伏翻越,互不相让,豪情满怀,各自相信本队才是最后的胜利者。阳光洒在孬蛋的身上,使他显现出了王者的光辉。我们玩得起兴,但决不会因此忽视他的存在。我们甚至还带有显示给他看的意思,以获得他的认可。孬蛋的懒散也是始自于有了“宝座”后。以前的他是非常乐意参与到游戏中来的,指挥者也罢,老大也罢,他都会像匹马一样驰骋沙场,而不会选择独自静坐。所以,对于“宝座”他表现得很霸道,除了他之外,不许任何一个人到那里坐一下。因为知道了他的态度,我们对“宝座”反而更加好奇,更加地想知道坐在上面的滋味。但总是没机会,从早到晚,孬蛋都要坐在那里,就连上茅厕的工夫,他也要找位信得过的人帮忙看着,惟恐我们钻了空子。
对“宝座”的向往程度,我不亚于其他任何一个小伙伴,就连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竟然坐在上面,谁知刚坐上去,石头就升了起来,吓得我喊出了声。“宝座”在我的心中是带有神奇色彩的,它们可能是神仙一不留神落在那里的。我一直在寻摸机会。这一天机会来了。天忽然下起了大雨,小孩子都窝在了家里,大人们不会再让他们出来撒欢了。我家离黑猪家近,趁奶奶做针线活没留意,我溜了出来,跑到街上。在那堆石头堆集的地方,我看到“宝座”正孤零零地呆在原处,在雨中显得落寞了很多。我踩着石块,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上面。石头上冰凉,雨水渗进衣服侵入肌肤。当时的感觉论起来,还不如在家坐小椅子舒服。但我之所以要冒雨前来,就是为了实现存在心中的梦想而已。这梦想单纯而可爱,或许在成人的眼里又是那么渺小、可笑,甚至不可思议,但我的心里却泛起了充盈的满足感。我就傻傻地在雨里坐着,直到黑猪从家里走出来,看到我后吃惊地问我怎么了,我才尴尬地笑笑,离开了那里。
石头“宝座”随着黑猪家房子的翻盖溃散,而后成为房子的基石了。我们又开始到别的场所玩别的游戏了,关于石头“宝座”的事也就很快忘记了。但奇妙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时很快忘记的事却在时隔二十几年后在记忆中复活,并且日益鲜亮,放射出温暖的光辉。